第二章 帥克布傑約維采遠征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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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乎。

    ’在營裡彙報的時候,鬼知道他在想什麼。

    有一次,一個十一連的士兵來投訴,說有天晚上道爾林格少尉在街上喊他‘捷克豬’。

    在當兵前,這個士兵是個書籍裝訂工,一個民族意識極強的捷克工人。

    ” “‘是這麼回事啊,’阿德米奇卡上尉輕聲地說道,因為他總是非常小聲地說話,‘昨天他在街上是這麼叫你的啊。

    現在我們應該先查查你那天是不是私自出營。

    解散!’” “過了段時間,阿德米奇卡上尉再次喚來了提出控訴的那個士兵。

    ” “‘已經确認了,’他再次輕聲地說道,‘你那天是請假到晚上十點的。

    這樣你就不用受罰了。

    解散!’” “老兄,在那之後大家常說阿德米奇卡上尉還是挺公正的,結果他就被送到前線去了,然後溫茲爾少校接替了他的位子。

    誰要試圖激起民族矛盾,他絕不手軟。

    就是他把道爾林格少尉調到監獄來的。

    溫茲爾少校有個捷克老婆,所以他非常厭惡民族糾紛。

    幾年前他在庫特納霍拉當上尉,有次他喝醉後大罵一個旅館的服務員,叫他‘捷克人渣’。

    你要知道,在公共場合溫茲爾少校就說捷克語,跟他在家一樣,他兒子也在學捷克語。

    但那次罵完人後,他的事情被登上了當地報紙。

    然後維也納議院的一個議員對溫茲爾上尉在旅館的行為進行了質詢。

    溫茲爾上尉那段時間可不好過,因為正趕上了軍隊評估的讨論會,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來自庫特納霍拉的上尉醉酒鬧事的事兒。

    ” “後來溫茲爾上尉打聽到,這都是一個名叫茲特科一年期志願兵身份的預備士官生設的局,是他把消息捅上了報紙,因為他和溫茲爾上尉積怨已久。

    當時,他倆都參加了一次聚會,茲特科曾大談特談,建議人們要投身大自然,看看雲朵鋪滿地平線、山峰聳立在天際,聽聽瀑布在森林中隆隆作響、鳥兒栖在枝頭歌唱。

    ” “‘你隻要想想,’預備士官生茲特科說道,‘和壯麗的自然景觀相比,上尉算得了什麼?最多跟預備士官生一樣,都是個屁。

    ’” “因為當時所有的軍官都喝得個爛醉,溫茲爾上尉本打算像抽騾子一樣狠狠地抽那個倒黴的哲學家茲特科。

    自此,他們的梁子越結越大,上尉一有機會就欺侮茲特科,而且愈發變本加厲,因為茲特科的那句話幾乎衆所周知了。

    ” “‘和壯麗的自然景觀相比,溫茲爾上尉算得了什麼?’整個庫特納霍拉都知道這句話。

    ” “‘狗雜種!我會讓他上吊自殺,’溫茲爾上尉經常這麼說,但茲特科退役,繼續去研究他的哲學了。

    從那時起溫茲爾少校對所有初級軍官都心懷厭惡,甚至是中尉級别的軍官都受不住他的怒氣和怒吼,更别提士官生和少尉了。

    ” “‘我要像捏臭蟲一樣捏死他們!’溫茲爾少校說,誰要是為一點小事就上報營裡,就詛咒他倒大黴。

    在溫茲爾少校眼裡,隻有巨大且後果可怕的事才算得上過錯。

    例如,士兵在火藥庫站崗的時候睡着了,或是士兵在夜裡翻瑪麗亞溫泉軍營牆的時候睡着,還被巡邏的後備軍或是炮兵給抓了,這才叫可怕的事情。

    簡單地說,就是給團裡抹黑的事。

    ” “‘該死的!’有一次我在走廊裡聽他吼,‘這是他第三次被後備兵巡邏隊抓了。

    立馬把這個爬蟲扔到地牢裡去!必須把這家夥趕出兵團,送到運輸隊去拉糞。

    他甚至連架都不會和他們打!他們算不上士兵,那些雜種隻配當清道夫!後天之前都别給他吃任何東西。

    塞進單人牢房,拿走他的草墊子。

    毯子也别給他,該死的!’” “朋友,你都不知道,就在少校到這裡之後,那個白癡的道爾林格少尉就趕着來營裡打報告,說在一個周日下午,他帶着一位小姐坐着馬車橫穿廣場的時候,有個士兵故意不給他敬禮。

    聽那些軍士說,那天道爾林格去營裡報告的情形就跟最後的審判日似的。

    軍士長帶着記錄簿從軍營辦公室跑到走廊裡。

    溫茲爾少校對着道爾林格咆哮:‘這種破事還要我來管,老天啊!别再給我出這種事!少尉,你知道到營裡報告是什麼意思嗎?這絕不是去周日學校赴宴!他怎麼會在你橫穿廣場的時候看到你?該死的!你不知道别人也是這樣教你的嗎,在遇到軍官的時候需要敬禮,這并不意味着士兵非得跟陀螺似的轉,就為了看到某個少尉坐着車穿過廣場。

    管好你的嘴巴!向營部報告是一個嚴肅的制度。

    想必這個士兵應該告訴過你,他沒看見你是因為那個時候他正在向我敬禮,視線轉向了我這邊,明白嗎,他是在向溫茲爾少校敬禮,所以他沒能轉頭看到你在馬車上,我建議你就相信他說的。

    下次,請你積點德,不要拿這種芝麻大點的事來煩我。

    ’” “從那時起道爾林格就變了。

    ”志願兵打着呵欠說道,“到團裡報告前我們一定得好好睡一覺。

    我隻想告訴你一點兒團裡的内幕。

    施羅德上校不喜歡溫茲爾少校。

    他就是個怪人。

    管理志願兵學校的薩格内爾上尉卻把施羅德看成軍人的典範,盡管對于施羅德上校來說,沒有比上前線更可怕的事情了。

    薩格内爾是個非常精明的家夥,他和施羅德一樣讨厭預備軍官。

    他管他們叫‘惡臭的平民’。

    他把志願兵當作必須得馴化成軍事機器的野獸,在他們的制服上衣繡上五角星,送到前線替優秀的現役軍官挨子彈,好保存下優質軍官,用于繁衍後代。

    ” “部隊每個地方,”志願兵一邊說,一邊拉過毯子蓋在身上,“每樣東西都散發着腐臭味。

    到現在,那群睜大眼睛、驚慌失措的家夥都還沒有意識到真相。

    他們隻會瞪着眼睛,任憑别人指揮着他們去送死,被剁成肉醬,要是挨了子彈也隻會輕聲喊:‘我的媽呀!’這世上不存在英雄,有的隻是任人宰殺的牲口和參謀部的屠夫。

    到最後人們都會叛變,會有一場大浩劫。

    軍隊萬歲!晚安!” 志願兵安靜了下來。

    然後他開始在毯子下翻來覆去睡不着,于是他問帥克: “老兄,你睡着了嗎?” “沒有,”另一個床鋪上的帥克回答道,“我在想事情。

    ” “老兄,想什麼呢?” “在戰争剛開始的時候,有個從維諾赫拉迪的法洛瓦大街來的家具木匠被授予了銀質大勳章,他的名字叫穆裡齊科,因為他是團裡第一個被炮彈炸掉腿的人。

    他裝了條假腿,還到處吹噓他的獎章,說他是團裡第一個因為打仗而殘廢的人。

    有次在維諾赫拉迪的‘阿波羅’酒店,他和從屠宰場來的屠夫打了起來。

    最後他們把他的假腿扯了下來,還拿它猛敲他的頭。

    那個扯下他假腿的人并不知道這是個假玩意,吓得昏了過去。

    在警察局他們把穆裡齊科的假腿安了回去,但從那時起,穆裡齊科一看到自己的銀質大勳章就生氣,後來索性拿到當鋪把它給當了,不巧的是,他在那兒被逮捕了。

    結果,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有個為殘疾士兵而設立的特别榮譽法庭,該法庭判決沒收他的銀質勳章,後來他的假腿也沒收了……” “那是為什麼?” “非常簡單。

    有一天某個委員會人員到他那兒通知他,說他不配擁有那條假腿。

    然後他們把假腿卸下來帶走了。

    ” “還有件非常逗的事,”帥克接着說道,“一些遇難士兵的家屬會突然收到一塊獎章,上面還刻着字,說這是部隊授予的,讓他們把它挂在顯眼之處。

    在維謝赫拉德的博澤鐵茨霍瓦街有個老爹也收到了。

    他大怒,以為這是軍方在戲弄他,就把獎章挂在了廁所裡。

    剛好有個警察和他共用這個走廊的廁所,警察便密告老爹叛國。

    就這樣,那個可憐的家夥遭了殃。

    ”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志願兵說道,“凡有血氣的,全都像草;人的榮耀,就像草上的花。

    現在他們在維也納出版了一本《一年期志願兵日記》,裡面有首譯成捷克語的詩,寫得非常棒: 曾有個英勇的志願兵, 為摯愛的祖國而犧牲。

     他展現出了無所畏懼, 人人都應向他學習。

     大炮運回他的屍體, 禱告聲聲傳給上帝。

     為君主而陣亡的勇士, 請在他胸前别上軍徽。

    ” “這讓我覺得,”短暫沉默後,志願兵說道,“我們軍隊的士氣一直在下降。

    老兄,我建議,在這漆黑的夜晚,在這寂靜的牢房,讓我們唱首‘槍手賈布雷克之歌’,提升提升士氣。

    不過我們一定要盡可能大聲地唱,讓整個瑪麗亞溫泉軍營都能聽到。

    為此我建議應該站在門口唱。

    ” 很快,監獄那裡回響起有力的吼叫聲,聲音大得把走廊的窗戶震得直響: “他巍然屹立于槍旁, 子彈已上膛, 他巍然屹立于槍旁, 子彈已上膛, 戰争的警報已拉響, 一顆炮彈炸飛了他的臂膀, 但他絲毫不見搖晃, 子彈已上膛, 他巍然屹立于槍旁, 子彈已上膛。

    ” 此時,院子裡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和講話聲。

     “是獄長,”志願兵說道,“跟他一起來的是今天值班的佩裡坎中尉。

    他是個預備軍官,是我朋友,從捷克俱樂部來的。

    當兵前他是數學家,在一個保險公司工作。

    我們能從他那兒弄些煙。

    我們接着嚎吧。

    ” 嚎聲又一次響起:“他巍然屹立于槍旁……” 獄長打開了門,他看起來很不高興,顯然是因為今天有值班的預備軍官,他朝帥克他們發火道:“這不是動物園!” “對不起,”志願兵回答道,“這裡是魯道夫音樂廳分部,正為犯人舉辦音樂會。

    我們剛剛完成節目表裡的第一個節目:戰争交響曲。

    ” “給我停下來,”佩裡坎中尉假裝嚴肅地說道,“我想你們應該知道必須在九點前上床睡覺,不準吵鬧。

    你們音樂會的曲子吵得遠在廣場都能聽得見。

    ” “報告長官,”志願兵說道,“我們排練得還不夠好,要是唱得不一緻……” “他每晚都這麼幹,”獄長說道,試圖讓軍官站到他這邊,“總之他的行為愚蠢透頂。

    ” “長官,”志願兵說道,“我想和您單獨談談,讓獄長在門外等着。

    ” 獄長出去後,志願兵親昵地說道: “好了,把煙拿出來吧,弗蘭塔……隻有斯波爾特奇牌的?都是個中尉了,就沒有再好點的煙嗎?好吧,暫且湊合吧,非常感謝您。

    再來包火柴吧。

    ” “斯波爾特奇!”中尉走後,志願兵輕蔑地說道,“即使是最窘迫的時候,人也要有骨氣。

    老兄,抽一口,最後一次了。

    明天最後的審判在等着我們呢。

    ” 志願兵沒忘在睡覺前也唱上幾句:“高山、峽谷、懸崖都是我的朋友。

    但我曾經愛着的這一切,再也無法挽回。

    我心愛的姑娘……” 志願兵把施羅德上校描述成一個殘暴無情的人。

    其實他錯了,因為施羅德上校還是有那麼一點正義感的,尤其是在他和同伴一起高高興興地在酒店度過了整個晚上之後,他的正義感最明顯。

    那他什麼時候不高興呢? 志願兵發表着對軍營内部猛烈的抨擊之時,施羅德上校和軍官們一起坐在酒店裡,正在聽克萊特史曼中尉講話,他剛從塞爾維亞回來,帶着一條傷腿(有頭牛頂了他)。

    他描述了從參謀部看到的向塞爾維亞陣地發動進攻時的場景。

     “哦,他們沖出了戰壕,整整爬了兩公裡遠,穿過帶刺的鐵絲網,撲向敵人。

    他們腰上别着手榴彈,頭上戴着防毒面具,肩上扛着步槍,正準備開火,準備進攻。

    空中的子彈呼嘯而過。

    一個跳出戰壕的戰士倒下了;另一個倒在了被炸毀的防禦土牆上;第三個向前沖了沒幾步也倒下了。

    但他的戰友們繼續向前進,在煙火和炮彈中喊着‘沖啊!’敵人的子彈從戰壕、彈坑射來;機關槍瞄準我們射擊。

    又有一排士兵倒下了。

    有一小排士兵想突破到敵人的機關槍隊,他們也倒下了。

    不過已經有戰友沖到了前方。

    ‘沖啊!’一個軍官倒下了。

    ‘嗒嗒’的步槍開火聲已經聽不到了。

    可怕的事即将發生,又有一整個排倒下了,敵人的機關槍‘嗒嗒嗒嗒’地響着……又一批人倒下……不好意思,我講不下去了,我醉了……” 然後,腿受傷的軍官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施羅德上校和藹地微笑着,聽見對面斯皮拉上尉用拳頭狠狠地捶着桌子,像是特别想跟人打一架一樣,嘴裡還不停地嘟囔着什麼,毫無邏輯,不知所雲: “請仔細想想,我們的隊伍裡有奧地利後備槍騎兵、奧地利後備軍、波斯尼亞步槍兵、奧地利步槍兵、奧地利步兵、匈牙利步兵、蒂羅林皇家狙擊手、波斯尼亞步兵、匈牙利地方防衛步兵、匈牙利輕騎兵、後備輕騎兵、獵騎兵、龍騎兵、槍騎兵、炮兵、運輸隊、工兵、醫療隊、海軍陸戰隊。

    你明白嗎?而比利時呢?第一、第二批征兵組成作戰部隊,第三批征兵負責後方服務……” 斯皮拉上尉又狠狠地砸了桌子一拳,說道:“在和平年代,後備軍是在後方執行任務的。

    ” 他旁邊的一位年輕軍官迫切地想給上校留下自己是個堅毅軍人的形象,故意扯大嗓門對他旁邊的人說道:“那些肺痨鬼就該送到前線去,這對他們有好處;再說,死掉得病的總比死掉健康人強。

    ” 上校聽完笑了,但是突然又皺着眉頭,轉身對溫茲爾少校說道:“真是奇怪,盧卡什上尉為什麼總是躲着我們?他來這後也沒和我們聚過一次。

    ” “他忙着寫詩呢,”薩格内爾上尉譏諷地說道,“他剛到這裡就愛上了工程師史萊特的太太,他在劇院碰見她的。

    ” 上校皺着眉頭,凝視前方,說道:“我聽說他會唱雙行體詩。

    ” “他在軍官學校就經常唱雙行體詩逗我們開心,”薩格内爾上尉回答道,“他還知道很多好故事,非常有趣!真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愛跟我們在一起。

    ” 上校搖着頭,難過地說道:“如今我們軍官之間已經沒有兄弟之情了。

    我記得在過去,我們每個軍官在軍官俱樂部都盡心地想法子逗大家開心。

    我記得其中有個似乎叫丹克爾中尉的,把自己脫光了,躺在地闆上,把一條熏青魚的尾巴塞進他屁股,給我們表演美人魚。

    還有個史雷斯内爾中尉會扭耳朵,學馬叫,還會模仿貓的‘咪咪’聲、大黃蜂的‘嗡嗡’聲。

    我還記得斯科達伊上校,隻要我們要求,他就會把他的三個姐妹帶來。

    他把她們訓得像狗一樣。

    他把她們放在桌上,她們就開始在我們面前脫光。

    他有一根小指揮棒,他曾經是個非常有名的樂隊指揮。

    他和他們在沙發上都幹的什麼事兒!有次他弄來一盆熱水擺在屋子中間,然後我們輪流跟這些姑娘們一塊兒洗澡,他還給我們照了相。

    ” 施羅德上校一邊回憶着,一邊陶醉地微笑着。

     “那時候在澡盆裡我們還打賭投注呢,”他接着說道,淫蕩地舔着嘴唇,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扭動着。

    “可是現在呢?一點兒樂趣都沒有!就連那個唱雙行體詩的也不來。

    現在年輕的軍官根本喝不了幾兩酒,還沒到半夜十二點,你就能看到桌子周圍醉倒五個人!想當年,我們能連喝兩天,還越喝越清醒,啤酒、葡萄酒和烈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如今已經不再有什麼真正的軍人精神了。

    天知道這世道是怎麼了!說真的,盡是些沒有頭的胡扯。

    現在你聽聽遠處那桌人是怎麼議論美國的。

    ” 隻聽桌子那頭有個人一本正經地說道:“美國不會參戰。

    美國和英國正劍拔弩張,它目前還沒做好參戰的準備。

    ” 施羅德上校歎了一口氣道:“這些後備軍官們真是胡言亂語,叫人惡心。

    昨天這種人還在某個銀行記着賬,或者做着紙袋,賣着香料、桂皮和鞋油,要麼是在學校跟小孩講着饑餓的野狼從森林跑出來吃人的故事。

    今天他認為就可以跟正牌軍官平起平坐,認為什麼事都知道,什麼事都想打聽。

    但像盧卡什上尉這樣的正牌軍官偏偏又不加入我們。

    ” 施羅德上校生着氣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後,他的心情更差,因為他躺在床上看報時,好幾次在有關前線的報道中讀到了這樣一句話:“我軍已撤退至預先準備的陣地。

    這是奧地利軍隊的光輝時期,就像沙巴茨當年的光輝歲月一樣,它倆猶如一個豆莢裡的兩顆豆子。

    ” 帶着這種心情,施羅德上校早上十點鐘來團裡執行他的任務,志願兵把他這個任務恰到好處地稱為“最後的審判”。

     帥克和志願兵站在院子裡等着上校。

    已經到場的有:軍士、值班軍官、團部的副官以及來自團部辦公室的軍士長。

    軍士長帶着關于處分的文書——團部報告,正義之斧即将落下。

     在志願兵軍校的薩格内爾上尉的陪同下,上校皺着眉頭終于出現了。

    他神經質地用他的馬鞭抽着他靴子的靴筒。

     上校接過報告後,周圍死一般地寂靜。

    上校在帥克和志願兵之間踱了幾個來回,他們兩人根據上校所處的不同位置不時地“向左看齊”或“向右看齊”。

    他們左右看齊的姿勢做得相當标準,幾乎可以輕易地扭斷他們的脖子,因為上校走了很多個來回。

     最後上校在志願兵面前停了下來,志願兵向上校報告道:“一年期志願兵……” “我知道,”上校簡練地說道,“一個志願兵中的敗類!次品!你當兵前是幹什麼的?學習古典哲學的?我看你肯定是個整日喝得爛醉如泥的知識分子……” “上尉,”上校對薩格内爾上尉說道,“去把志願兵軍校的所有士兵都帶過來。

    ” “當然,”他繼續對志願兵說道,“古典哲學的大學生,你隻會玷污我們這樣人的名聲。

    向後轉!你還真是沒讓我失望啊!大衣上的褶縫亂七八糟,活像是剛在窯子裡快活完,剛從女人身上爬起來。

    老兄,我會讓你知道這裡的規矩!” 所有志願軍學員都集合在院子裡了。

     “列成方陣!”上校命令道。

    志願軍排成狹長的方陣,将被告和上校緊緊圍住。

     “瞧瞧這個人,”上校用馬鞭指着志願兵說道,“他已經把你們所有志願兵的名譽全就着酒喝光了。

    本來是要從你們志願兵中培養出優秀的軍官,帶領士兵去戰場取得榮譽。

    可是像他這樣的家夥,一個活脫脫的酒鬼,能把士兵帶到哪裡?一家挨一家酒館喝酒吧!他會把分給軍隊的所有朗姆酒喝個精光。

    你還有什麼可辯解的嗎?你沒有!你們瞧瞧!連辯護詞都說不出,當兵前還是個學古典哲學的,真是個經典示例!” 上校故意把最後幾個詞兒說得很慢、很重,又吐了一口唾沫,說道:“一個古典哲學家,夜裡喝得醉醺醺,把軍官的帽子給掀了下來!天哪!幸好那人隻是個炮兵軍官!” 整個九十一團對布傑約維采炮兵隊的敵意都濃縮在了這最後一句話裡。

    夜裡炮兵隊的人要是落到步兵團的巡邏隊手裡,那就會倒大黴;反過來也是一樣。

    這種宿仇積怨已久,而且不可調和,一年接一年地傳承下去,雙方不斷上演着這樣的老故事。

    例如,步兵是怎樣把炮兵扔到伏爾塔瓦河,或是反過來,炮兵把步兵給扔進河裡;或者是在“亞瑟港”“玫瑰”以及南波希米亞首府的不計其數的其他娛樂場所裡又是怎樣拳腳相向的。

     “盡管如此,”上校繼續說道,“這種行為必須嚴懲,以儆效尤。

    這個混蛋必須開除出志願兵軍校,徹底鏟除。

    部隊裡這種道貌岸然的知識分子已經夠多的了。

    團部辦公室!” 團部辦公室的軍士長拿着文件和鉛筆肅穆地走了過來。

     院子裡一片寂靜,像是正在審判殺人犯的法庭裡,審判長宣布:“茲判決……” 上校正是用這種語調宣布道:“茲判處一年期志願兵馬瑞克三周‘嚴懲’!服刑期滿後派往炊事班削土豆。

    ” 然後上校轉向志願兵學員,下令解散。

    從步伐聲可以聽出,他們快速分為了四路縱隊,齊步離開。

    同時上校對薩格内爾上尉說隊列步伐不整齊,下午他應該帶領志願兵到院子裡再次進行齊步訓練。

     “上尉,步伐一定得響亮。

    還有個事,我差點兒忘記了。

    傳令下去,志願兵軍校所有士兵禁閉五天,不得離開軍營,好讓他們永遠記住他們的前同事——混蛋馬瑞克。

    ” 然而這個混蛋馬瑞克就站在帥克旁邊,看起來對自己的處罰相當滿意。

    在他看來這再好不過了。

    無疑,在炊事班削土豆、揉面團、剔排骨比頂着敵人猛烈的炮火喊“排成兩列橫隊!上刺刀!”要好得多了。

     施羅德上校從薩格内爾上尉那兒轉回來,停在了帥克面前,仔細地觀察他。

    此刻的帥克隻能用笑容滿面來形容,笑臉兩邊還鑲着一對大耳朵,塞着他腦袋的軍帽沒能遮住他的耳朵,它們突了出來。

    這副樣子體現出一種十分鎮靜且全然無意冒犯的神情。

    他的眼睛好像在問:“請問我做錯了什麼事情嗎?”而他的眼神又好像在說:“難道你看不出我像小羊羔一樣無辜嗎?” 上校曾向團部辦公室軍士長提問了一個問題,此時他正為此問題糾結:“他是個白癡吧?” 然後上校看見他面前這張和善的臉張開了嘴:“報告長官,是的,我是個白癡。

    ”帥克替軍士長回答道。

     施羅德上校示意副官站到自己身旁,然後他們又把軍士長叫過來一起看帥克的材料。

     “啊!”施羅德上校說道,“原來這是盧卡什上尉的勤務兵。

    根據上尉的報告,他在塔博爾走失了。

    依我看軍官們必須親自訓練自己的勤務兵。

    既然盧卡什上尉給自己挑了這麼個大白癡當勤務兵,那他就得自己承擔後果。

    反正他哪兒都不去,有大把時間可以用來訓練。

    你們也沒見過他跟我們一起混吧?很好,就這麼定了。

    他有足夠的時間訓好他的勤務兵。

    ” 施羅德上校走到帥克面前,盯着他那張和善的臉說道:“你這個缺心眼的畜生,我罰你三天‘嚴懲’,受罰以後,到盧卡什上尉那裡報到。

    ” 就這樣,帥克和志願兵又在團部禁閉室見面了。

    而盧卡什上尉也應該感到榮幸,能有機會親耳聽到施羅德上校對他講話:“上尉,你到團裡報到時,也就是一個禮拜前,說你的勤務兵在塔博爾車站丢了,要跟我申請要一名勤務兵。

    現在既然他已經回來了……” “但是,長官……”盧卡什上尉懇切地哀求道。

     “我已經決定了,”上校強調道,“先讓他在牢裡待三天,然後再把他還給你……” 盧卡什上尉步履蹒跚地走出上校的辦公室,顯然遭受了晴天霹靂。

     在志願兵馬瑞克的陪伴下,這三天帥克過得非常開心。

    每晚,他倆都會在木闆床上進行愛國表演。

     牢裡,每晚都會傳出他倆演唱的《天佑弗朗茨皇帝》和《歐根親王,高貴的騎士》,有時他們也會唱一連串的軍歌。

    獄長進來時,他們就會這樣歡迎他: 老獄長總是不斷氣, 等到閻王上府第, 他會把你帶入地獄。

     駕着車子來抓你, 按到地上一頓踢! 閻王把柴火旺旺地生起, 烤的老獄長香氣撲鼻! 志願兵在床闆上畫了個獄長的畫像,還在下面寫了一首老歌: 我到布拉格去買香腸吃, 在那兒碰着個滑稽的老東西。

     這個老東西恰好是我們的獄長, 我若不跑就得被他咬傷。

     他們兩人就這麼戲弄着獄長,就像塞維利亞人用紅布戲弄安達盧西亞公牛一樣。

    與此同時,盧卡什上尉正在痛苦地等待着帥克再次來報到、履行職務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