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帥克布傑約維采遠征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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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亞溫泉兵營這一路上,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帥克,一遇到街角或是十字路口,他就會裝作不經意地跟帥克說每個押送兵的槍都上了很多子彈。

    聽到這個,帥克總是回答說,他相信沒有憲兵會在街角開槍,因為那會引起騷亂。

     憲兵和帥克在争論中到達了兵營。

     第二天,在軍營值班的是盧卡什上尉。

    當他們突然帶着公文送來帥克時,他正坐在辦公室的桌子前,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報告長官,我又回來了。

    ”帥克敬了個軍禮,鄭重地說道。

     連隊軍士長科塔特科見證了這整個場景。

    事後他回憶說,當帥克表明身份後,盧卡什上尉驚得跳了起來,手捂着腦袋,向後倒在了科塔特科身上。

    他們把上尉弄醒時,一直保持敬禮姿勢的帥克又說了一遍:“報告長官,我又回來了!”然後盧卡什上尉的臉白得跟紙似的,顫抖着手簽了那些關于帥克的文件,命令其他人都出去,告訴憲兵一切正常,然後他鎖上了辦公室的門,隻剩下他和帥克。

     就這樣,帥克的布傑約維采遠征結束了。

    要是帥克能自由行動的話,他一定能自己到達布傑約維采。

    不管當局如何吹噓他們是怎樣把帥克送回他的崗位的,這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們的行為其實一直在阻撓着帥克的征程,以帥克充沛的精力和不屈不撓的精神,本來是能自己到達那兒的。

     帥克和盧卡什上尉直直地相互對視着。

     上尉的眼裡透露出痛苦、威脅和絕望,而帥克卻是溫柔和善地看着上尉,就好像在看他失而複得的最親密的人一樣。

     辦公室裡跟墓地一樣寂靜,唯一的聲響是從附近走廊裡傳來的腳步聲,這是一個勤奮的一年期志願兵在來回走動。

    因為感冒,他不得不待在屋子裡,感冒讓他的聲音都變了,他帶着濃重的鼻音,用德語背着他已熟記于心的關于如何接待前來巡視要塞的皇室成員之類的内容。

    你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在背誦:“尊貴人物一接近要塞,所有碉堡和防禦工事鳴炮緻敬。

    指揮官手持指揮刀,騎馬上前迎接。

    然後再調頭引路。

    ” “閉嘴!”上尉對着走廊大吼,“你他媽的給我滾出去!要是腦子燒了,就給我回家躺床上去!” 好學的志願兵離去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走廊的盡頭還隐約回響着他帶着鼻音的吟誦:“指揮官敬禮之時,連續鳴槍。

    如此重複三次,直至尊貴人物下車。

    ” 上尉和帥克又一次陷入沉默,相互盯着。

    最後盧卡什上尉尖銳地諷刺道:“帥克,真誠地歡迎你來到契斯科-布傑約維采。

    該被絞死的人永遠不會被淹死。

    現在外面已經有你的逮捕令了,明天你得去團裡交代。

    我再也不想為你的事費心了。

    我受夠你了,我的耐心已經耗盡了。

    我一想到跟你這樣愚蠢透頂的人待在一塊兒,還能活到現在真是……” 他一邊在辦公室裡踱來踱去,一邊說道:“哦,不,太可怕了。

    我真驚訝自己竟然沒有開槍打死你。

    即使打死你,我又會怎麼樣?會安然無恙,會得到解放。

    你明白嗎?” “報告長官,我完全明白。

    ” “别再跟我胡說八道了,帥克,否則我真的斃了你,這樣你就能徹底閉上你的嘴了。

    你的愚蠢已經上升到無可救藥的程度,能把人都逼瘋了。

    ” 盧卡什上尉搓着他的手說道:“帥克,你完蛋了。

    ”他回到桌前,在一張紙上寫了幾行字,然後叫來辦公室外的守衛,讓他拿着那張紙條,把帥克帶到監獄長那裡去。

     他們領着帥克穿過軍營的院子,而上尉則毫不掩飾地、歡快地看着監獄長打開那扇挂着“團禁閉室”黑黃色牌子的門,他一直目送着帥克消失在門後。

    不久後監獄長一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哦,謝天謝地!”上尉大聲說道,“他終于進去了。

    ” 在瑪麗亞溫泉軍營昏暗的地牢裡,帥克受到了躺在草墊上的一個肥胖的一年期志願兵的熱列歡迎。

    他是牢裡唯一的犯人,在這兒已經關了兩天,無聊得要死。

    帥克問他為什麼被關進牢裡,他回答說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晚上他喝醉的時候,在廣場上一條蜿蜒的小路上不小心掴了炮兵中尉一耳光。

    事實上他碰都沒有碰到他,隻是碰掉了他的帽子而已。

    當時炮兵中尉恰好在黑漆漆的小路上站着,明顯在等着和妓女幽會。

    他背對着志願兵,志願兵把他錯當成了自己的一個朋友,一個叫馬特爾納·弗朗蒂謝克的志願兵。

     “他的背影看起來像我朋友,”他告訴帥克,“所以我從他背後悄悄地走近,掀了他的帽子,說:‘你好,弗朗茨!’但這個混蛋太不是東西了,他立馬吹哨喚來了憲兵隊,把我抓了起來。

    ” “可能是因為,”志願兵承認道,“我在和憲兵的厮打中碰到他了,但我想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這事主要還是因為我認錯人了。

    他自己也承認聽見我說:‘你好,弗朗茨’,而他的名字是安東,這兩個名字明顯不一樣。

    唯一可能惹麻煩的是我從醫院裡逃出來的事兒,我的病曆本可能會露餡……” “我參軍那會兒,”他繼續說道,“我先在鎮上租了個房子,想讓自己染上風濕病。

    連續三次我把自己全身浸在鹽水裡,而且一到下雨,我就到鎮子外的那條水溝,脫掉鞋子躺在水裡,但這些都不管用。

    冬天夜裡我又在馬爾謝洗了一整個星期的冷水澡,但效果卻恰恰相反。

    老兄,你知道嗎,我竟然變得更強壯了,我可以在我住的院子裡的雪地中躺一整夜,早上他們叫醒我的時候,我的腳就跟穿着氈毛鞋一樣暖和。

    最少也讓我得個扁桃腺炎啊,但我什麼病都沒得,連他媽的性病都沒染上。

    我每天都去妓院——亞瑟港。

    其他的嫖客都得了睾丸炎,把睾丸給切了,可我的免疫力還是那麼強。

    老兄,我真是倒黴得活見鬼。

    後來有一天,我在一家叫‘玫瑰’的酒吧裡遇到一個從胡波卡來的殘疾士兵。

    他讓我周日去找他,保準我的腿第二天腫得跟鐵桶一樣粗。

    他家裡有針頭和注射筒,給我注了些東西,确實挺管用的,我幾乎無法從胡波卡走回家。

    那個善良的人沒有騙我。

    我終于得上了纖維組織炎,馬上被送到了醫院,這一切真是完美極了。

    更幸運的事還在後頭。

    我姐夫馬薩克是個醫生,從濟之科夫調到了布傑約維采。

    多虧了他,我才能在醫院待上那麼久。

    要是我沒有因為那本該死的病曆把這一切搞砸的話,他可以一直幫我拖着,直到我被免除兵役。

    我想了一個妙招,簡直棒極了。

    我弄了本厚書,在上面貼了個簽,寫着:‘九十一團人員病曆’。

    我把這書的标題什麼的弄得特别像樣,上面我還編了個假名,還有體溫情況表和病症。

    每天下午在醫生巡房後,我挾着這本病曆大搖大擺地上鎮裡去。

    在大門站崗的是後備軍人,所以從大門走對我來說更有把握些。

    我給他們出示病曆,他們還對我敬禮呢。

    然後我就去找我的一個老朋友,他是稅務局的人。

    在他那兒換上便服去酒館。

    在酒館裡,我跟一群熟人大談各種叛國言論。

    後來我就更明目張膽了,我甚至都不想費事換便服,直接穿着制服去酒館,還在鎮裡到處晃。

    到了淩晨我還都沒回醫院的病床,晚上要是巡邏隊攔住我,我就給他們看我的‘九十一團人員病曆’,他們就不會再盤問我了。

    到了醫院大門,我仍不說話,直接出示病曆就能混回我的病床。

    我的膽子越來越大,認為沒人會對我怎麼樣。

    結果那天晚上,在廣場邊的拱道上我犯了緻命錯誤。

    兄弟,這個錯誤告訴我,沒有樹能長到天上去,驕傲會讓人栽大跟頭。

    ‘凡有血氣的,盡都如草,他的榮耀,都像草上的花。

    ’伊卡洛斯烤化了他的翅膀。

    老兄,人人都想成為巨人,但其實他什麼都不是,就是坨屎。

    不要心存僥幸,要時刻提醒着自己。

    小心即大勇,月滿則虧。

    縱欲和狂歡後總會極度後悔和自厭。

    老兄,這就是自然法則。

    我本來可以列為丙級三等殘疾,免除兵役的,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是我自己搞砸了這一切,我的大意讓我狠狠絆了一跤,不然我就能在後備司令部的某個辦公室悠閑地混日子了。

    ”志願兵鄭重地對他剛才的那一番話做了如下總結:“迦太基滅亡了。

    尼尼微也沒落到隻剩一堆廢墟了,但你不得不稱贊他們往日的輝煌!就算把我送上前線,也别指望我會開一槍。

    告到團裡!開除出校!狗屁帝國萬歲!為什麼我要蹲在他們的學校參加考試?見習士官、準尉、少尉、中尉!都他媽是狗屎!什麼軍官學校!盡是些重修的留級生!軍隊都殘廢了!步槍是該扛在左肩還是右肩?下士肩上有幾顆星?核對後備兵名單!我的老天!老兄,連根煙都沒得抽!想要我教你怎麼向天花闆吐唾沫嗎?瞧,就是這麼幹的。

    吐的時候許個願,準能實現。

    要是你喜歡喝啤酒,我推薦你那邊壺裡有水,棒極了。

    要是你餓了想吃東西,我推薦你去‘城市俱樂部’。

    我建議你寫寫詩,這是對付無聊的良方。

    我已經寫完一首史詩了:獄長可在家?他一覺睡到天亮。

    我們在前沖鋒陷陣,直到從總部聽說打了敗仗。

    為了抵禦敵人的攻擊,他用床闆築成防禦工事。

    當他築完他的厚牆,你能聽到他口中唱出這樣的故事:‘奧地利永不敗,上帝會保住它的榮耀與威力。

    ’” “老兄,你看,”這個胖胖的志願兵繼續說道,“誰說人民對我們可愛的君主制的尊重正在消失,誰就吃苦頭。

    一個被投進監獄、沒煙抽、正等着被下令處分的人作出了擁護王權的最佳榜樣!在他偉大的祖國四面楚歌的時刻,他用自己的詩歌表達了對祖國的敬意。

    他被剝奪了自由,但他仍吟誦着自己對祖國矢志不渝的忠誠。

    将死之人,向您緻敬!但獄長可真不是個東西,在這裡服役的都他媽的是群混蛋。

    前天我給他五克朗讓他給我買煙,那豬猡今早卻告訴我吸煙是被禁止的,要是他照我說的做了,他會惹麻煩的。

    那家夥還說等他發饷了就會把那五克朗還給我。

    唉,老兄,這年頭我不會再相信任何東西了。

    他們的口号喊得好聽,但實際上做的卻相反,搶劫囚犯都幹得出來!而且那個混蛋還整天唱着:‘哪兒把歌唱,哪兒你能睡得香。

    壞人啊,他可不會把歌唱!’卑鄙小人!窮要飯的!惡棍!叛徒!” 志願兵問帥克犯了什麼罪。

     “你在一直尋找你的團?”他說道,“那倒是一個不錯的旅行。

    塔博爾、米萊夫斯科、科維托夫、弗拉茨、馬爾沁、契佐瓦、塞德雷茨、霍拉日焦維采、拉多米什爾、普蒂姆、什泰科諾、斯特拉科尼采、沃裡恩、杜蔔、沃德南尼、普羅蒂溫、普蒂姆、皮塞克、布傑約維采。

    真是坎坷之旅!明天你也要到團裡交代嗎?兄弟,我們會在刑場上再見的。

    我們的施羅德上校又有事情可以笑了。

    你沒見過他那被團裡事務急得跳腳的樣子。

    他在院子裡像個瘋狗一樣繞來繞去,伸着他的舌頭活像一頭要死的老馱馬。

    ” “而且在他講話、訓誡士兵時,唾沫飛得就跟流着口水的駱駝一樣。

    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講着,沒個盡頭,讓你覺得整個瑪麗亞溫泉軍營立馬要塌了。

    我很了解他,因為我有次在他那兒受過處分。

    我穿着長筒靴,帶着個高頂大禮帽就去參軍了,因為裁縫沒有及時把制服給我送來。

    然後我就這麼穿着去了一年期志願兵的練兵場,在隊伍的左側站好排,跟他們齊步前進。

    施羅德上校騎着馬直奔我而來,差點把我撞倒了。

    ‘他媽的,’他用德語咆哮道,聲音大得連遠在舒馬瓦都能聽到,‘你在這兒幹什麼,該死的平民?’我禮貌地回答說我是一年期志願兵,正在參加操練。

    你真該見見他當時那樣子!他一直唠叨了半個小時,看到我帶着高頂禮帽跟他敬禮,又朝我大吼,命令我第二天去團裡作彙報,說完,抽着他的馬,像個瘋子,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不一會兒他又騎着馬飛奔了回來,又是大吼大叫,大發雷霆,捶胸頓足,命令我馬上滾出訓練場,去警衛室。

    他罰我十四天禁閉,讓我穿從倉庫裡拿出來的、破得不成樣的制服,還威脅要撕掉我的臂章。

    ” “‘一年期志願兵,’那個該死的傻瓜上校還繼續大聲胡言亂語道,‘是個神聖的職位。

    他們将孕育出榮耀、軍事素質和英雄主義。

    一年期志願兵沃赫爾塔特在通過常規考試後晉升為下士級别。

    然後他主動上前線,俘虜了十五個敵人。

    他在移交戰俘時,被一顆炮彈炸成了肉醬。

    五分鐘後上級下令把沃赫爾塔特提升為見習士官。

    你也有機會得到同樣的光輝未來、晉升和勳章。

    你的名字可以載入兵團的光榮史冊。

    ’” 志願兵吐了口唾沫,繼續說道:“老兄,你看,朗朗乾坤之下各種惡棍都有。

    我他媽的一點都不關心什麼一年期志願兵臂章,什麼軍人特權,‘長官,您是個白癡。

    ’叫得可真好聽:‘長官,您……’而不是粗鄙地直接叫‘大蠢貨!’死後還得到個勳章或是銀質大勳章,皇帝和國王都是有軍銜和沒軍銜的屍體的制造商。

    為什麼,連一頭牛的待遇都比這好。

    一頭牛被拉到屠宰場宰殺之前,也不會被人拖到訓練場上操練,用不着什麼射擊練習。

    ” 這個胖志願兵滾到了另一個床墊上,繼續說道:“顯然,總有一天帝國會崩潰的。

    這一天不會等很久。

    往豬身上一個勁灌榮耀,最後它會脹爆的。

    要是我上前線,就會在車廂上寫: ‘戰場将會堆滿你們的骨頭。

     八匹馬或四十八人的腳趾頭。

    ’” 這時門開了,獄長走了進來,帶着四分之一份的軍用面包和一些清水給他倆食用。

     志願兵沒有從墊子上站起來,躺着對着獄長說道:“探訪犯人是件多麼神聖、多麼美好的事啊,九十一團的聖依諾斯!歡迎你,充滿同情心的慈善天使!為減輕我等痛苦,那裝滿美食和美酒的食盒壓彎了你之背。

    我永世不忘你所賜之恩。

    你乃我暗牢中唯一的福澤。

    ” “看你去團裡彙報的時候還會不會有現在這樣的幽默感,”獄長咕哝着說道。

     “别發脾氣呀,你這卑鄙的吝啬鬼,”志願兵躺在他的木闆床上回答道,“你最好告訴我們,如果要關起來十個一年期志願兵,你該怎麼辦?别裝出一副該死的蠢樣,你就是瑪麗亞溫泉軍營的管家婆。

    你會關二十個,放掉十個,你這隻倉鼠。

    天啊,如果我是部長,準派你去打仗!你知道入射角等于反射角嗎?我隻求你一個事兒:給我在宇宙裡安個支點,我會把整個世界連你一起給撬起來,你這個自高自大的蠢貨!” 獄長氣得發抖,眼睛都凸出來了,“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應該設立個廢除獄長的互濟會,”志願兵一邊說着,一邊把面包平均分成兩半,“根據監獄規章第十六段,軍營裡的犯人,在他們的判決被執行前,都應供應足份的軍糧。

    但在這兒實行的卻是叢林法則:弱肉強食,誰都搶着吞掉犯人的口糧。

    ” 帥克和他坐在木闆床上,嚼着面包。

     “從獄長身上你就能很清楚地看出戰争是怎麼把人變得殘暴無情的,”志願兵繼續說道,“毫無疑問,我們的獄長在參軍前是一個有理想、長着一頭金發的天真無邪的青年,溫柔又仁慈,每當他在村裡的歡宴上看到有人為女孩大打出手時,他總是站在不幸的人那邊,為他們挺身而出。

    無疑那時每個人都尊敬他,但如今……我的天,我多想給他的下巴狠狠地來上一拳,摁着他的頭狠狠地往木床上撞,再把他大頭朝下塞到廁所裡。

    老兄,你看,這就是一個例子,證明戰争使人變得殘暴。

    ” 他開始唱道: “惡魔都不能讓她感到害怕, 直到她遇見一個炮兵……” “老兄,”他接着說道,“要是從我們親愛的君主制各方面考慮,可以得到如下必然的結論:帝國的情形就跟普希金叔叔的情況一樣。

    由于他叔叔快要死了,别無他法,普希金這麼描寫道: “不斷哀歎,不停地暗自詛咒: 何時魔鬼将把你的命取走!” 門口傳來了鑰匙開鎖的聲音,是獄長來了,他點着了走廊裡的煤油燈。

     “黑暗中的一束光!”志願兵大喊,“啟蒙思想照進了軍隊!晚安,獄長先生,替我向所有上級問好,祝你好夢,也許你會夢見把我讓你買煙而你為了我的健康着想自己拿去喝酒的五克朗還給了我。

    做個美夢吧,你這個老怪物。

    ” 可以聽見獄長一直在咕哝着什麼,說着第二天團裡的處分就會下來之類的話。

     “又隻剩我們了,”志願兵說道,“現在我應該把睡覺前的時間都用來講講軍士和軍官對于動物學的知識是如何與日俱增的。

    為了挖掘新的活生生的戰争原材料和能塞進炮筒的有軍事意識的實體,對科奇出版的有關自然曆史的《經濟繁榮起源》的深刻研究是必要的,那書每頁上印着這樣的字眼:牛、豬。

    最近我注意到,不斷進步的軍界正在引入一些新術語來命名新兵。

    十一連的下士阿爾特赫用的是‘恩加丁山羊’;準下士穆勒,來自卡什佩爾斯凱霍裡的德國教員管新兵叫‘臭烘烘的捷克豬’;軍士長桑德恩努梅爾用的詞是‘牛頭蟾蜍’或‘約克郡肥豬’,他還常常威脅說要剝了新兵的皮,做成标本。

    他表現得很内行,就好像他出生于動物标本剝制師之家一樣。

    所有上級軍官都試圖通過特殊的教學輔助手段給我們灌輸一種對祖國的熱愛。

    比如,對着新兵大吼大叫,圍着他們亂跳,這讓人想起非洲土著人準備剝羚羊皮或者準備為傳教士烤就餐用的動物腰腿肉時發出的亂叫。

    這樣的稱呼他們可不敢用來稱呼德國人。

    要是軍士長桑德恩努梅爾在用‘一群蠢豬’這個詞的時候,為了不冒犯到德國人,不讓他們以為這是在說他們,他總是立即加上:‘捷克’一詞。

    然後所有十一連的軍士都瞪着眼,像饞得吞下了浸油的海綿卻卡住了喉嚨的可憐狗一樣。

    有次我聽見準下士穆勒和下士阿爾特霍夫在談話,是關于自衛兵訓練的下個步驟。

    他們談話當中有個詞特别突出:‘兩個耳光’,起先我以為他們在吵架,說德國軍事體系要完蛋了呢。

    但後來發現我大錯特錯了,他們實際上隻是在談如何教訓普通士兵們而已。

    ” “下士阿爾特霍夫還謹慎地教導,對那種說了三十遍‘卧倒’還站得跟蠟燭一樣直的捷克豬,光打耳光是不夠的,得一隻手揍他的肚子,另一隻手扇他的耳光,再命令他:‘向後轉!’在他轉過去後,再往他的屁股踹上一腳,你會看到士兵直直地往前栽、道爾林格少尉哈哈大笑的情景。

    ” “老兄,現在我必須得跟你講講道爾林格的事”,志願兵接着講道,“十一連的新兵說起他,就跟墨西哥邊界附近農場的孤老女人說起著名的墨西哥大盜的故事一樣。

    道爾林格有個“食人魔”的外号,就像他是來自澳大利亞的某個食人族,會吃掉落到他們手裡的其他部落的人。

    他的故事可精彩了。

    他出生後不久,抱着他的護士摔了一跤,小康拉德·道爾林格的腦袋重重地磕了一下,甚至到今天你都能看見他頭上有一塊兒特扁,就好像是彗星撞了北極。

    即使他挺過了腦震蕩,大家仍懷疑他這人以後能否自理。

    隻有他的父親,一個上校,沒有放棄希望,說這個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小道爾林格長大了準是要去參軍的。

    小道爾林格苦苦地掙紮完低等技校的四門課程,終于成功地進入了海因伯格的士官學校,這課還都是請家庭教師填鴨式地教的。

    第一個教師教得早衰,還瘋了;第二個絕望地想從維也納的聖史蒂芬塔跳下去。

    不過士官學校的人從不關心學員的教育背景,因為那些對一名奧地利軍官來說并不需要具備。

    他們心中理想的軍人是像普魯士中士級教官那樣的。

    教育使靈魂變得神聖,但它對軍隊來說毫無價值。

    軍官越粗俗越好。

    ” “上了士官學校,即使是那些任何人都能混過的課程,道爾林格都應付不了。

    在士官學校念書時,還有他小時候腦袋受傷的後遺症。

    ” “他在考試中的作答就反映了他的不幸遭遇。

    他的答案愚蠢至極,被認為是白癡和精神錯亂的典範,那些教授一直都叫他‘我們愚蠢的朋友’。

    他蠢笨得那麼耀眼,所以人們認為他要幾十年以後或許才能進入特瑞西亞軍事學校或是軍務部。

    ” “戰争爆發後,所有年輕士官生都被提為少尉,康拉德·道爾林格也上了海恩堡士官生晉升名單,就這樣他來到了九十一團。

    ” 志願兵停了一會兒,又接着說道:“軍務部出了本書:《訓練還是教育》。

    在書裡道爾林格讀到讓士兵心存恐懼非常重要,訓練的成功程度跟士兵恐懼程度成正比。

    在這方面道爾林格總是做得非常成功。

    為了逃避他的吼叫聲,整個連的士兵都遞過病條,但是這都不管用。

    任何遞病條的人都受到了三天‘嚴懲’。

    順便說一句,你知道‘嚴懲’是什麼意思嗎?白天他們在訓練場上一直追趕着你,到晚上再把你關起來。

    所以道爾林格連裡沒人再敢請病假。

    誰要請假,誰就去牢房。

    道爾林格在訓練場上總是端着一副漫不經心的軍營長官說話腔調,以‘豬猡’開頭,以神秘的動物‘豬猡狗’結尾。

    但同時他又非常開明,他讓士兵自己選擇。

    他說:‘你個笨象,想選什麼,是被往鼻梁上揍幾拳,還是三天‘嚴懲’?’要是有人選了‘嚴懲’,他的鼻梁照樣挨揍,對此道爾林格還會解釋說:‘你這個該死的懦夫,還害怕被打鼻子?要是大炮打了過來,你該怎麼辦?’” “有一次,他打傷了學員的眼睛,并用德語宣布:‘啊!這個家夥不管怎樣都會送命,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陸軍元帥康拉德·馮·霍岑道爾夫常說同樣的話:‘所有士兵遲早會玩完。

    ’” “道爾林格最喜歡、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召集捷克士兵,對他們講述奧地利的軍事任務,接着又解釋軍隊教育的一般準則,從戴手铐講到絞刑和槍決。

    在我進醫院前的那個初冬,我們在十一連旁邊的訓練場訓練。

    中間休息的時候,道爾林格對他的捷克新兵講話說:‘我知道,’他開始說道,‘你們是群廢物,我要把你們腦子裡裝的狗屁捷克語都給倒出來。

    講捷克語,你們甚至都不敢走上絞刑台。

    我們的最高指揮官也是個德國人。

    你們在聽嗎?見鬼!卧倒!’” “每個人奉命卧倒,當他們都躺在地上時,道爾林格走到他們面前,又開始訓話:‘你們這群土匪,聽到‘卧倒’你們就得卧倒,即使是面對埋着刀子、會把你切成肉片的爛泥地,你們也得倒下去。

    ‘卧倒’這個口令早在古羅馬就有了;那時候十七歲到六十歲每個人都得參軍,一共要服役三十年,可不會像你們這群豬一樣遊手好閑。

    當時的軍方語言和口令都是統一規定的,隻有一種。

    誰用伊特魯裡亞語講話,誰就會嘗到羅馬軍官的厲害。

    我也要求你們所有人用德語回答我,不要用你們那些鬼才聽得懂的語言。

    你們看,躺在爛泥地裡多舒服,但你們猜,要是有人不想一直躺着,想爬起來,我會怎麼做?我會打爛他的嘴,因為這種行為就是不服從上級命令,是暴動,是反抗,是失職,是擾亂秩序和紀律,是對法令的藐視。

    由此可見,這樣一個混蛋注定是要上絞刑架的,不值得擁有任何尊重和公民權利。

    ’” 志願兵陷入沉默,顯然他是在想接下來的講話主題是什麼,确定之後,他繼續對帥克講着軍營的情況: “事情得從阿德米奇卡上尉講起。

    他這人對什麼都漠不關心。

    坐在辦公室裡時,他總是像個瘋子一樣呆呆地凝望前方,表情就好像是說:‘我什麼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