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帥克布傑約維采遠征記

關燈
” “這可是不一般的例外情況,”分隊長嚴肅地說道,“這是一個高級軍官,肯定是來自敵軍總參謀部。

    你知道嗎,俄國人從來不把僅僅是下士級别的人送來當間諜。

    去‘老公貓’飯店弄些午餐給他吃。

    要是飯店沒剩什麼東西了,讓他們專門做點。

    再弄點朗姆酒調的茶,把東西都送到這兒來。

    不要透露這些東西是給誰的。

    不要跟任何人提我們抓到什麼人了。

    這可是軍事機密。

    他現在正在幹什麼?” “他要了點兒煙抽,現在一直坐在警衛室裡,看起來非常心滿意足,就好像這是他家似的。

    他還說:‘這兒真是又舒服又暖和。

    你們的爐子還不冒煙。

    我挺喜歡待在你們這的。

    要是爐子冒煙了,那就得掃煙囪了。

    記住隻能在下午掃,一定不要在太陽正好升到煙囪頂的時候掃。

    ’” “他真是狡猾,”分隊長非常激動地說道,“他表現得像沒有他一點事兒似的。

    但他知道自己是要被槍斃的。

    我們得尊敬像他這樣的人,即使他是我們的敵人。

    這樣的人注定要赴死的。

    不知道我們處在他的位置,會不會像他一樣為國而犧牲。

    這要是我們,可能就動搖了或者是投降了。

    但他卻鎮靜地坐在那兒,說:‘這兒又舒坦又暖和,你們的爐子還不冒煙。

    ’準下士,那才叫軍人!軍人就得有鋼鐵般的意志、克己忘我、堅忍不拔、充滿熱忱,要是奧地利有那樣的熱忱……唉,還是不說這個了。

    畢竟,我們也有我們的熱忱。

    你在《國家政治報》上看過炮兵部隊的貝爾格爾中尉爬上一棵很高的杉樹,躲在樹枝後設立觀察哨的事嗎?我軍潰敗撤退後,他再也爬不下來了,因為爬下來了就要被抓去當俘虜。

    所以他一直等在樹上,直到十四天後,我軍再次把敵軍擊退。

    他在樹頂整整待了十四天,為了不餓死,他啃光了樹冠上所有的芽和針葉。

    當我軍到達樹下的時候,他虛弱得連樹都抱不住了,結果從樹頂上掉下來摔死了。

    死後他被授予了金十字勳章,以表揚他的英勇。

    ” 分隊長又嚴肅地補充道:“準下士,這才是犧牲,這才是英雄主義!真是的,說着說着又跑題了。

    你快去定午飯,先把那人帶來見我。

    ”準下士把帥克帶了進來,分隊長友好地請帥克坐下來。

    然後他先問了帥克雙親是否健在。

     “不,他們都不在了。

    ” 分隊長立即想到這樣其實挺好,因為至少不會有人為了這個不幸的人傷心。

    他看着帥克那和善的面孔,突然溫和地輕輕拍了拍帥克的後背,靠向他,以一種慈父的口吻問他: “你覺得待在波希米亞怎麼樣?” “波希米亞每個地方我都喜歡,”帥克答道,“這一路上我遇見的都是好人。

    ” 分隊長贊同地點點頭,說道:“我們這兒的人當然好,而且還遵紀守法。

    偶爾有偷竊、鬥毆發生,但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我在這兒已經十五年了,據我估計這裡每年隻發生四分之三起謀殺案。

    ” “你的意思是一個沒有完成的謀殺案嗎?” “不,我不是這意思。

    在十五年裡我們隻調查過十一起謀殺案。

    其中五起是搶劫殺人,剩下的六起都是不大起眼的殺人案。

    ” 分隊長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始了審問:“你想到布傑約維采去幹什麼?” “去九十一團履行我的職責。

    ” 分隊長命令帥克回到警衛室,然後他害怕忘了,就馬上在寫給皮塞克憲兵指揮部的報告的開頭添上了這樣一排字:“此人精通捷克語,計劃潛入契斯科-布傑約維采的九十一兵團。

    ” 分隊長想到他收集到的材料是如此的豐富、他的審問方法得出的結果是如此的準确,不禁興奮地搓起手來。

    他回憶起了他的先烈——布爾格爾分隊長。

    那家夥從不跟拘留犯說一句話、不問任何問題,就把犯人送去地方法庭,隻附上一份簡短的報告:“據準下士報告,此人系流浪漢、乞丐,故拘捕。

    ”那也算得上審問? 分隊長看着他寫的一頁頁報告,得意地笑着,從他的書桌裡拿出一份布拉格憲兵總部發布的一項秘密指令,文件上面蓋着“絕對機密!”字樣,然後他從頭到尾又讀了一遍: 責令各憲兵所密切監視所有過路人員。

    因我軍在東加利西亞轉移,部分俄軍已穿過喀爾巴阡山,進入我帝國境内,故戰線已推進至我帝國西部。

    因現今之新局勢及戰線推進,俄間諜已滲入我帝國各區,以西裡西亞和摩拉維亞為甚。

    據密報,大量俄國特務由上述區域潛入波希米亞。

    現已确認俄特務中混有俄籍捷克人,他們曾受訓于俄國高等軍事參謀學校,精通捷克語,危害尤甚,因其可在我捷克民衆中散播叛國思想。

    區域最高指揮部特此下令拘留所有可疑人員,對于設有守備部隊、軍事中心、軍用列車經停車站等地區尤應提高警戒。

    拘留之人須速加審問,并呈報上級部門。

     弗蘭德爾卡分隊長心滿意足地笑了,把這個秘密指令跟其他印有“密令”的文件放在了一起。

     這樣的密令有很多,都是内政部與憲兵所上屬的地區防禦部共同起草的。

     布拉格憲兵區域總部整日忙于那些文件的複制和下發。

     其中有: ——關于監視當地民衆思想态度的命令。

     ——關于如何與當地居民談話,以探查前線消息對于當地民衆态度的影響的指令。

     ——關于民衆如何看待發行戰時公債及設立戰争募捐的調查表。

     ——關于已應召入伍和将應召入伍人員的士氣調查表。

     ——關于地方政府人員及知識界人士士氣的調查表。

     ——關于立即查清當地居民參加的政治組織以及各不同政治組織力量的命令。

     ——關于監視當地政治組織領導人的活動及查清民衆對某些政治組織的忠誠程度的命令。

     ——關于何種報紙、雜志及手冊在憲兵所管轄區域流通的調查表。

     ——關于如何獲取疑似叛國者之間的聯系信息及其叛國表現的指示。

     ——關于在當地群衆中招募有酬告密者和情報人員的指示。

     ——關于在憲兵所正式登記當地民衆有酬情報人員的指示。

     每天都有新到的指示、指令、調查表和命令。

     奧地利内政部發出的新文件如洪水般湧來,弗蘭德爾卡分隊長已經淹沒其中,積壓了大量未處理的文件,他以一種循規蹈矩的方式來填寫調查表:此地區一切正常,當地民衆的忠誠度等級為甲級一等。

     奧地利内政部創造下列等級來評價人民對于帝國的忠誠度:甲級一等、甲級二等、甲級三等;乙級一等、乙級二等、乙級三等;丙級一等、丙級二等、丙級三等;丁級一等、丁級二等、丁級三等。

    在丁級中,一等意味着叛國,處以絞刑;二等是拘留;三等是觀察或投牢。

     分隊長的桌子上堆滿了各種印刷的文件和表格。

    政府想知道每個公民對它的看法。

     面對這些随着每次郵遞無情增長的一疊疊印刷通知,弗蘭德爾卡分隊長常常陷入絕望。

    他每熟悉地看到信封上貼着“公務——免郵費”的郵戳時,心就開始怦怦地跳。

    到晚上,他總是對着它沉思,深信自己無法活着看到戰争結束了;地區憲兵指揮部會讓他喪失最後的理智,他将無法享受奧地利軍隊取得勝利的喜悅,因為到那時他已經完全瘋了。

    此外地方指揮部每天都在用問題轟炸他,問為什麼編号為(72345/721af)d的調查表還沒填好,編号為(88992/822gfeh)z的指示該如何應對,編号為(123456/1922bir)v的指令的實際結果是什麼,等等。

     然而,關于如何從當地民衆中招募有酬吿密者和情報人員的指示,給他帶來的麻煩最大。

    最後,考慮到布拉塔地區人們都頭腦遲鈍,不可能找到這樣的人,他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把村裡的牧羊人招到他的手下。

    那個牧羊人是個鄉下白癡,隻要人們向他大喊:“佩培克,跳一下啊!”他就會應聲跳起。

    他也屬于那些被造物主和人們忽視的可憐人之一,是個殘廢,每年為了一點點銀币和食物在村裡放羊。

     分隊長讓人把他叫了過來,對他說道:“佩培克,你知道老普羅哈茲卡是誰嗎?” “咩咩咩!”佩培克學着羊叫道。

     “别亂叫,記住這是他們對皇帝陛下的稱呼。

    你知道皇帝陛下是什麼嗎?” “就是‘王地筆下’。

    ” “非常好,佩培克!現在記住,當你一家家要飯時,如果聽到有人說皇帝陛下是頭牛之類的話,馬上來報告我,你就能得到六個十字硬币。

    還有,如果聽見有任何人說我們是赢不了這場戰争的,你也馬上來報告,你明白嗎,要告訴我那話是誰說的。

    然後我會再給你六個十字硬币。

    但是我如果知道你有什麼瞞着我,你就完蛋了。

    我會逮捕你,把你送到皮塞克去。

    好,現在,跳一下!”佩培克跳了後,分隊長給了他十二個十字硬币,然後歡快地寫完了呈給地區憲兵指揮部的報告,報告說他已經雇好了一個情報人員。

     第二天,牧師過來悄悄地對分隊長說,每天早上他都會在村子外面碰到那個牧羊人,佩培克·弗伊斯科奇,今早牧羊人對他說:“大師,分隊長昨天告訴我‘王地筆下’是頭牛,還有我們打不了勝仗。

    咩咩咩,跳一下!” 跟牧師進一步了解情況後,弗蘭德爾卡分隊長把牧羊人逮捕了。

    後來佩培克在城堡區法庭因叛國謀反、煽動群衆、對陛下不敬以及别的一些罪行被判十二年監禁。

     他在法庭的舉止就跟他在牧場上或是村裡的行為舉止一樣。

    對于所有的提問,他的回應一律是像羊一樣“咩咩”地叫,宣判後他還說道:“咩咩咩,跳一下!”然後跳了一下。

    就因為這個,他的處罰又加上了硬鋪、單獨囚禁、禁食三天。

     從那時起,憲兵分隊長就沒有了情報人員,他不得不編造一個,還給編了個名字。

    為此分隊長的工資每個月還多了五十克朗,他把這些漲的錢都花在到“老公貓”酒館喝酒上了。

    當喝到第十杯酒時,他的良心突然感到一陣不安,嘴裡的啤酒也變得苦澀了,他總聽到鄰桌在說:“今天你們的分隊長一定非常難過,心情好像很糟糕。

    ”分隊長離開酒館回家後,總有人說:“我們的軍隊肯定在塞爾維亞某個地方被打得屁滾尿流了。

    這肯定是分隊長一直沉默不語的原因。

    ” 不過分隊長回到家,倒是可以多填一份調查表:“民衆的情緒:甲級一等。

    ” 夜裡,分隊長常常失眠。

    他總是期待有人視察,或是審問疑犯。

    晚上他夢到了絞刑架上的繩圈,他們把他帶上了絞刑台,最後地區防禦部長在絞刑台下親自問他:“分隊長,你對編号為1789678/23792X.Y.Z.的通知的回複在哪裡呢?” 就在這時,憲兵所的每個角落似乎都回響着一個德國老人打獵時的招呼語:“祝打獵成功!”弗蘭德爾卡分隊長确信區指揮官會拍着他的後背說:“分隊長,祝賀你。

    ” 分隊長在他那滿是升官發财夢的腦子裡勾勒出又一幅誘人的景象:獎章、不斷的升遷、還有對他那打通升官之路的辦案能力的贊譽。

     他叫來了準下士,問道:“你給他送午飯了嗎?” “我給他送去了熏火腿、卷心菜和面團。

    湯已經喝完了,茶也喝完了,他想再要一杯茶。

    ” “讓他喝吧!”分隊長慷慨地同意了。

    “等他喝完,帶他來見我。

    ” 半小時以後,準下士把吃飽了的帥克帶了進來,分隊長問道:“怎麼樣,喜歡那茶嗎?”此時的帥克跟往常一樣神情愉悅。

     “不是很差,分隊長。

    我其實還能再吃點卷心菜,不過沒關系,我知道你應該沒了。

    熏火腿熏得非常好,肯定是用家養的豬,在自家熏制的。

    朗姆酒調的茶也很合我的口味。

    ” 分隊長看着帥克,開始發問:“在俄國人們很愛喝茶,是嗎?他們也會摻點朗姆酒嗎?” “分隊長,世界上到處都有朗姆酒。

    ” “别狡辯了,”分隊長心想,“你說話時應該留點神!”然後他靠向帥克,親密地問帥克:“俄國姑娘漂亮嗎?” “分隊長,世界上漂亮姑娘到處都有。

    ” “你這個混蛋!”分隊長又一次暗暗想道,“你這家夥現在是想盡力撇清了。

    ”然後像發射四十二磅重的炮彈一樣,分隊長開始加大火力發問了。

     “你要到九十一團幹什麼?” “我要跟他們一起上前線。

    ” 分隊長滿意地看着帥克,說道:“很好,上前線真是個去俄國的好方法。

    ” “确實,想得挺周全。

    ”分隊長面帶滿意的神情,觀察帥克對他說的話有什麼反應。

     但從帥克的表情裡,除了鎮定十足他看不出任何東西。

     “這家夥眼睛都不眨一下,”分隊長驚慌地想,“這就是他們所受的軍事訓練啊。

    要是我處在目前這個情況,别人要是對我說這些,我的膝蓋早都打顫了。

    ” “明天我們要把你押到皮塞克,”他漫不經心地又提了一句,“你去過皮塞克嗎?” “去過,在一九一零年帝國演習的時候。

    ” 聽到這個回答後,分隊長仍然是既友好又得意的微笑着。

    他打心眼裡覺得自己的審問技術越來越高明了。

     “你參加了整個演習嗎?” “那是當然,分隊長,我是作為步兵參演的。

    ”然後帥克又和之前一樣平靜地盯着分隊長。

    後者則興奮得發抖,忍不住馬上寫一份關于此事的報告。

    他叫來準下士把帥克帶走,然後完成了他的報告:“此奸細計劃如下:潛入九十一步兵團,并自告奮勇上前線,以借機逃回俄國,因其知曉各地安全機關高度警戒,别無他路可走。

    其可成功潛入九十一步兵團之緣由甚是明了。

    經深入審問,據其供述,曾于一九一零年于皮塞克地區以步兵身份參加帝國演習。

    據此其專業技能可見一斑。

    最後,補充一點:此番所收集之罪證乃我個人交叉審問方法之結果。

    ” 準下士在門口喊道:“分隊長,他想去廁所。

    ” “上刺刀!”分隊長決定,“等一會兒,還是先把他帶到這裡來。

    ” “你想去廁所?”分隊長友好地問道,“不是打什麼壞主意吧?”他一邊說,一邊直愣愣地看着帥克的臉。

     “分隊長,老實說,我隻想大便而已,”帥克回答道。

     “為了保證你不耍花招,”分隊長一邊鄭重地重複這句話,一邊佩上他的左輪手槍,“我親自陪你去!” “這可是把好槍,”他在路上對帥克說道,“可以連射七發,非常精準。

    ” 不過,他們還沒走進院子,分隊長就叫來了準下士,對他悄悄地說道:“把槍上上刺刀,他在上廁所時,你守住後門,以防他從糞便坑挖洞跑了。

    ” 營地露天廁所是個極小的木棚,陰沉沉地立在院子中間,底下積着滿滿糞屎,旁邊淌着滲出的糞水。

     這已經是一個老茅坑了,幾代人都在裡面排洩廢物。

    現在帥克蹲在裡面,一隻手拉着門上的繩子。

    準下士透過帥克身後的窗戶盯着他的屁股,以防他挖洞逃跑。

     廁所的前門被憲兵分隊長那像老鷹一樣銳利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了。

    分隊長還在想,要是帥克企圖逃跑,應該打他的哪條腿。

     但是門被平靜地推開了,心滿意足的帥克出現在門口,他對分隊長說道:“希望我沒在裡面呆太長時間,沒讓您久等吧?” “哦,沒有,完全沒有,”分隊長回答道,心想:“他們是多麼有教養又體面的人啊。

    他知道前面有什麼在等着他,但卻一點兒都不慌張,真是好樣的。

    直到最後一刻,他也表現得像個紳士。

    我們的人要是處在他的位置,會不會表現得和他一樣呢?” 回到憲兵所,分隊長挨着帥克坐在一張空床上,那是一個叫拉姆帕憲兵的床。

    他今晚得值班到天亮。

    而這個本應在村裡各處巡邏的人,此刻正悠閑地坐在普羅蒂溫的“黑馬”酒館裡和補鞋匠打着牌,在打牌間隙還分析說奧地利一定會打赢。

     分隊長點燃了他的煙鬥,也給帥克點上了,準下士往爐子裡添了根木柴,這個憲兵所成了世上最舒适的地方。

    在這個臨近冬日的黃昏裡,坐在這樣一個安靜而又溫暖的角落,來場閑談最合适不過了。

     但是,并沒有人開口。

    分隊長一直在想事情,最後他轉向準下士,說道:“依我看不應該對間諜處以絞刑。

    一個人為了他的責任,比如說,為了他的祖國而獻身,這樣的人應該被體面地處死,比如槍斃。

    準下士,你怎麼認為呢?” “對,應該槍斃而不是被絞死,”準下士附和道,“設想一下,要是他們派我們去俄國,并對我們說:‘你一定得查出俄軍的機槍隊有多少挺機槍。

    ’然後我們僞裝去了俄國。

    要是被抓,他們怎麼能像處決強盜和殺人犯那樣絞死我們呢?” 準下士非常激動地站了起來,喊道:“我堅持用槍刑,并以軍禮下葬。

    ” “但問題是,”帥克說道,“一個家夥要是夠聰明,沒有人能抓到他的把柄。

    ” “哦,他們會抓到把柄的!”分隊長強調道,“要是敵軍也很聰明,他們會有他們的一套方法。

    過一會兒,你就會親自看到。

    ” “你會明白的,”他溫和地重複着這句話,給了帥克一個友善的微笑。

    “在我們的審問下,沒有人能成功逃脫,對吧,準下士?” 準下士點頭贊同,還提到有些人的結局早就注定好了,即使裝得鎮定十足也無濟于事,因為表現得越是鎮定,就越表明他心裡有鬼。

     “你出師了,”分隊長自豪地肯定了他的話,“鎮定,那就是個肥皂泡。

    裝出來的鎮定就是他犯了罪的證據。

    ”分隊長突然停了下來,沒有再解釋他的理論,他轉向準下士問道:“我們今天的晚飯是什麼?” “分隊長,你今晚不去酒館了嗎?” 這個問題引出了另一個擺在他面前卻需要立即解決的新難題。

     要是這個人趁他晚上不在跑了怎麼辦?準下士當然是個信得過的人,為人又謹慎,但已經有兩個流浪漢從他手上跑掉了。

    事實上因為這是大冬天,準下士不想和那兩個流浪漢在積雪中一路跋涉去皮塞克,所以他就在拉齊策附近的田野放了他們,還故意做樣子朝天空開了一槍。

     “派那個老太太去給我們取晚飯,再讓她用壺裝點啤酒,”分隊長說道,“就讓老太太跑一趟,活動活動。

    ”他用這個辦法解決了難題。

     佩伊茲勒卡老太太是他們的女傭,她當然得為他們跑路。

     晚飯後,憲兵所和“老公貓”飯店之間的那條小路一直夠忙的。

    那條道上佩伊茲勒卡老太太那沉重的大靴子留下的頻繁腳印,表明了分隊長充分補償了他沒親自去“老公貓”酒館的遺憾。

    佩伊茲勒卡老太太最後到達酒館時,向老闆轉達了分隊長的問候,又要了一瓶康圖索夫卡。

    酒館老闆再也抑制不住好奇,向老太太問道:“他們抓了誰?” “哎,抓了個可疑的家夥。

    ”老佩伊茲勒卡回答道,“就在我走前,他們手摟着他的脖子,分隊長還摸着他的頭對他說:‘我可愛的斯拉夫渾小子,我可愛的間諜!’” 夜已過了大半,準下士已經睡着了,穿着制服躺在床鋪上大聲地打着鼾。

     他對面坐着分隊長,手上拿着瓶已見底的康圖索夫卡酒。

    他摟着帥克的脖子,黝黑的面頰淌着淚,胡須上沾着康圖索夫卡酒。

    他含糊不清地說道:“快說,在俄國他們沒有這麼好的康圖索夫卡酒!快說,這樣我就能上床睡個安穩覺!是個漢子就承認吧!” “他們沒有。

    ” 分隊長撲到帥克身上。

     “你總算讓我高興了。

    你承認了。

    交叉審問時就該這樣。

    如果有罪,為什麼要否認呢?” 他站起來,拿着個空酒瓶搖搖晃晃地走進了他的房間,口裡還喋喋不休:“要是他沒走……走……走錯路,一切都會不……不一樣的。

    ” 在穿着制服倒在床上前,他從書桌裡拿出他的報告,試圖這麼補充一條: “我必須再補充一下前面第五十六段提到的俄國的康圖索夫卡酒……”他在紙上弄了一灘墨水,又把它舔幹淨了。

    他傻呵呵地笑着,撲倒在床上,然後像木頭一樣死死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床鋪上的準下士鼾聲如雷,鼻孔裡還發出汽笛般的呼嘯聲,把對床的帥克吵醒了。

    帥克起來搖了搖準下士,又回到了床上。

    但公雞幾經開始報曉,太陽也升起來了,佩伊茲勒卡老太太因為昨夜跑得太多也睡過了頭。

    她起床後打算去點上爐子,卻發現門是敞着的,屋子裡靜悄悄的。

    警衛室裡的煤油燈還在冒着煙。

    佩伊茲勒卡老太太拉響了起床警鈴,把準下士和帥克從床上拽了起來,并對準下士說道:“像牲畜一樣衣服都不脫,倒頭就睡,你都不害臊嗎?”她又教訓帥克,說見到女士時應該把褲裆紐扣扣上。

     最後她又精力充沛地催促仍困頓着的準下士去叫醒分隊長,因為睡這麼長時間實在太不像話了。

     “你算是落到一群好人手裡了,”準下士離開去叫醒分隊長時,老太太對帥克嘟囔着說道,“盡是一群酒鬼。

    喝得都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他們欠了我三年薪水,我提醒他們的時候,那個分隊長總是說:‘老太太,安靜點,不然我送你進監獄:我們知道你兒子是個偷獵的,還偷伐莊園裡的樹。

    ’所以到現在我已經在這兒受他們四年的罪了。

    ”老太太深深地歎了口氣,繼續抱怨道:“和分隊長一起的時候機靈點。

    他油嘴滑舌,就是個一等一的混球。

    他逮到機會就污蔑人,把他們投進牢裡。

    ” 分隊長很難叫醒,準下士費了很大的勁才讓他相信天早就亮了。

     最後他睜開眼,用手揉了揉,慢慢模糊地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突然,他驚恐地想起一件事,不确定地看着準下士:“他跑了嗎?” “當然沒有。

    他是個老實的家夥。

    ” 準下士開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踱到窗邊,又轉了回來。

    他從桌上的報紙撕下一小片,揉成一個小紙球,不斷地在他手指間轉。

    很明顯他想說些什麼。

     分隊長猶豫不決地看着他,最後為了确定對他的懷疑,他說道:“準下士,我會幫你的。

    我昨天出洋相了吧?” 準下士責備地看着他的上司:“分隊長,要是你記起昨天自己說了什麼、跟他談了什麼,你就知道有沒有出洋相了。

    ” 準下士彎下腰,貼近分隊長的耳朵,悄聲說道:“您說我們所有人,不論是捷克人還是俄國人,都是出自斯拉夫血統;您說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下周就到普雷洛夫了;說奧地利抵抗不住,說下次審問時讓他一定要抵賴所有事,就招些無關緊要的話,一直拖到哥薩克人來,再把他放了;您還說奧地利完蛋的日子馬上要到了;情況會跟胡斯戰争時一樣;說農夫會拿着連枷去維也納;說皇帝陛下是個病入膏肓的老糊塗,馬上要歸天了;說威廉二世是條爬蟲,您會給他送點錢,改善他在監獄裡的情況,還有好多像這樣的話……” 準下士從分隊長身邊走開,說道:“這些我都記得很牢,因為剛開始我喝得不是很醉。

    之後我完全醉了,什麼也不知道了。

    ” 分隊長盯着準下士。

     “可我仍然記得,”他宣布道,“你說跟俄國人比,我們就是侏儒。

    你還在老太太面前喊:‘俄國萬歲!’” 準下士開始不安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你喊得跟牛似的,”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