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關燈
十二天慢慢地過去了。

    日子的确過得很慢,并且很單調。

    我上半天寫小說,下半天逛街。

    小說寫得不順利,寫得慢,有時我還得撕毀整頁稿紙來重寫。

    那兩個不幸的人的遭遇抓緊了我的心。

    我失掉了冷靜,我更難駕馭我的筆了。

     朋友姚國棟至少隔一天要來看我一次,同我上天下地亂談一陣。

    他還是那麼高興,對什麼都有把握,對什麼都不在乎,雖然他整天不歇口地發牢騷。

    同時他誇他的太太,誇他的兒子,誇他的家庭幸福。

     姚太太一個星期沒有到下花廳來了。

    她在害病。

    不過聽朋友的口氣,她好像是在“害喜”,所以朋友并不為太太的病發愁,他反而顯得高興似的。

    但是,沒有她的面影,我的房間也失去了從前的亮光,有時我還感到更大的寂寞。

     逛街的時候,我老是擺脫不掉這樣一個思想:有一天我會碰到楊家小孩和他的父親。

    我不單是希望知道那一家的秘密,我還想盡我的微力給他們幫一點忙。

    但是省城是這麼大,街上行人是這麼多,我到哪裡去尋找那個父親的影子?不說父親,就是那個小孩,我這些日子裡也沒有見過一面。

    我知道從李老漢的口中我可以打聽到小孩的地址。

    但是我每次經過大門,看見他那衰老、愁煩的面顔,我覺得我沒有權利再拿楊家的事情去折磨他。

     有一天我從外面回來,他用失神的眼光望我,我忽然覺得我了解他的意思,他好像在問:“你找到他嗎?”我搖搖頭用失望的眼光回答:“沒有,連影子也沒有。

    ”第二天他又用同樣的眼光詢問,我也用同樣的眼光回答。

    第三天又是一樣的情形。

    這樣繼續了好些天。

    有一次我差一點生氣了,我想對他說:你明明知道我不會找到他,為什麼老是來問我? 但是星期六來了。

    離我看見小孩父親挨打的日子剛好三個禮拜。

     這天我起床後就覺得頭昏,仿佛有一塊重東西壓在我的頭上,我什麼事都不能做,也不想做。

    一個人躺在床上,我又覺得寂寞。

    我隻希望老姚來找我談天,我可以安靜地靠在沙發上聽他吹牛。

    可是這一天我偏偏看不見老姚的影子。

    老文送午飯來的時候,他告訴我老爺出門赴什麼人的宴會去了。

    我又問起太太的病,他說,太太的病好多了,聽周大娘講太太有了小寶寶。

    他又說,萬家外老太太同舅太太一早就來了。

    我沒有問到虎少爺,可是老文也告訴我:虎少爺昨天去趙家玩,晚上沒有回來,太太叫老李拉車去接,趙家外老太太卻把老李罵了一頓,說是她要留虎少爺住半個月,省得在家裡受後娘的氣。

    老李回來,沒有敢把這些話報告太太,怕惹太太怄氣。

    不用說,老文接着又發了一頓牢騷。

    關于趙家同虎少爺的事,他的見解跟我的相差不遠。

    我也說了幾句責備趙家的話,後來他收了碗碟走了。

     我坐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

    我醒來的時候,我仿佛聽見有人在園子裡輕聲咳嗽。

    我站起來,走到門前。

     我疑心我的眼睛花了。

    怎麼,楊家小孩會站在山茶樹下!我揉了一下眼睛。

    他明明站在那裡,穿一身灰色學生服,光着頭,在看樹身上的什麼東西。

     我走下石階。

    小孩似乎沒有看見我。

    我一直走到他的背後。

    他連動也不動一下。

     “你在看什麼?”我溫和地問道。

     他吃了一驚,連忙回過頭來。

    他的臉瘦多了,也顯得更長,鼻子更向左偏,牙齒更露。

     “我看爹的字,”他輕輕答道。

    他又把眼光移到樹身上去。

    在那裡我看見三個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