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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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綠蒂在魏瑪停留,直到十月中旬才離開,在這段時間裡,她和她的女兒小綠蒂一直住在“大象旅館”裡,老闆娘埃爾門賴希太太在房金方面對她非常優待,部分原因是由于老闆娘自己頭腦聰明,還有由于她的夥計馬格爾說了不少好話。

    關于這位著名的女士在這同樣著名的城市裡留居時的情況,我們知道的并不太多;看來她是舉止端莊,多半深居簡出,——這适合她的年齡——雖然并不是根本不能見到她。

    她主要是和她的親愛的親戚們待在一起,雖然如此,在這幾個星期裡,我們仍聽說她愉快地應邀出席了幾個較小的宴會,甚至連兩三次重大的盛宴也參加了,出入于這座都城的各個不同的社交場合。

    不消說,其中之一是裡德爾一家自己舉辦的,還有些招待會是由他的辦公圈子裡的人舉行的。

    除此以外,邁爾參議和他的夫人(娘家姓馮·科彭費爾斯)以及總建築師庫德雷夫婦曾各自宴請這位歌德青年時代的女友。

    有時還看見她進入了宮廷的圈子,在劇院管理委員會成員埃德林伯爵和他美麗的夫人摩爾達維亞公主施圖爾察的家裡出現。

    他們在十月初舉行了一次晚會,有音樂演奏和詩歌朗誦,邀請夏綠蒂出席,也許就是在這次晚會上,她認識了馮·席勒夫人,席勒夫人後來在給一位外地女朋友的信上,以同情的筆調對她的容貌和人品評價了一番。

    這位也取名夏綠蒂的夫人在談論“世事無常”時還提到了裡德爾财務署長夫人,信上說,小說中那位“淘氣的金發小姑娘”[1]現在坐在夫人小姐們中間,顯得非常端莊,十分老練。

     當然啰,在所有這些場合中,受到衆人尊敬的是夏綠蒂,她在接受大家的敬意時表現得和藹可親,莊嚴鎮定,很快大家就認為,她之所以受人尊敬,已不再僅僅由于她在文學上的地位,而要歸功于她個人的品格,其中一個并非最不引人注目的品德是她的溫和哀婉的秉性。

    如果有人由于激動而舉止失常,在她面前大叫大嚷,她會鎮靜而堅決地阻止他的。

    據說在一個社交場合上——也許是埃德林伯爵的那次晚會上——一位興奮過度的女士伸出了雙臂,沖到她面前大叫:“綠蒂!綠蒂!”她後退了幾步,對這傻呵呵的女人說:“請你克制自己吧,親愛的!”這樣使她恢複了理智,然後非常親切地同她談談本地風光和世界事務。

    ——當然,她并沒有完全擺脫掉流言蜚語、惡意诽謗和鑽孔覓縫地到處打聽她的隐私,不過這一切都被比較規矩的好心腸的人抑制住了;雖然如此,也許由于她妹妹艾瑪莉說話不慎,仍舊有一個謠言不胫而走,說是這位老太太裝扮了一番後去見歌德,她那一身打扮乏味地和維特的愛情故事暗暗地聯系起來,不過,她在道德上的地位已經十分牢固,流言蜚語對她起不了多大損害的作用。

     在這些場合上,她沒有再見到她韋茨拉爾時代的那位朋友。

    大家知道,首先,他的一條胳膊患風濕病,行動不方便,其次,他正在修訂他那兩卷本的新選集,脫不出身來。

    我們現在保存着夏綠蒂給她的奧古斯特的一封信,她給這位當公使館參贊的兒子簡略地描述了弗勞恩普蘭的午宴上的情況,從這封信的内容來看,她一定是在匆忙之間草草寫成的,并沒有費什麼心思去公正地描繪這次經曆,甚至是說了些違心之言。

    她寫道: “關于我和這位偉大人物的重逢,我至今甚至對你也沒有多少可以說的。

    隻有這幾句話,我新認識了一位老人,要是我過去不知道他就是歌德,或者即使知道的話,他給我的并不是個愉快的印象。

    你知道,我對這次重逢,或者毋甯說對這次新的相識,沒有抱多大的指望,所以處之泰然;他用他那僵硬的方式,盡可能向我表示他的好意。

    他很感興趣地記起了你和特奧多爾…… 你的母親 夏綠蒂·克斯特納(娘家姓布甫)” 把這幾行字與小說開頭部分給歌德的那封短信比較一下,不能不使人感到,她是考慮了又考慮、斟酌了又斟酌,才寫出這種形式的信來的。

     不過,在這幾個星期裡,差不多出乎她的意料,她那年輕時代的朋友給她寫過一封信;十月九日早晨,她正在“大象旅館”裡梳妝打扮,從馬格爾的手裡收到了歌德的短簡,馬格爾遞交這封信後還賴在屋裡不走,好不容易才打發他出去。

    她讀道: “親愛的朋友,要是你今晚想使用我的包廂,我就派車子來接你。

    用不着入場券。

    我的仆人會指引你穿過正廳後座的。

    原諒我沒有親自前來,也原諒我這段時間一直沒有露面,雖然我常常想到你。

    衷心地祝你安康。

     歌德。

    ” 這位寫信人由于沒有親自前來陪她,以及一直沒有露面而請求她寬恕,她默默地接受了,她也接受了請她看戲的邀請,不過隻有她一個人去;因為年輕的小綠蒂對“塞萊亞的禮物”[2]具有清教徒式的厭惡感,而艾瑪莉妹妹和她的丈夫當晚另有約會。

    所以,隻有夏綠蒂單獨上戲院去消磨這個晚上,她坐上了歌德的車輛,這輛舒适的四座馬車鋪飾着藍色的簾布,由兩匹皮毛發亮的棕色馬拉着。

    進了戲院後,她坐在不久前經常由一個面貌完全不同的女人克裡斯蒂安娜[3]坐的榮譽席上,頓時,這位漢諾威的參議夫人成了很多單柄望遠鏡的目标,很多人啧啧稱羨,然而她在衆多好奇眼光的凝視下仍泰然自若,自管自看戲。

    即使在長長的幕間休息期間,她也沒有離開包廂。

     上演的是特奧多爾·克爾納爾的曆史悲劇《羅莎蒙德》。

    這是一場精彩完美的演出,夏綠蒂像往常一樣穿着一件白色的外衣,不過這一次卻系上紫醬色的蝴蝶結,她自始至終看得津津有味。

    精煉的台詞,高超的說白,熱情奔放的呼喚,熟練的音樂伴奏,一一叩動她的耳膜,配合着優美高雅的動作,令人神往。

    戲的情節曲折,高潮疊起,死亡的情景布滿神聖的光輝,垂死者用韻文吟誦,聲音中充滿理想的力量,直到聲音消失;觸目驚心的殘暴場面是悲劇中愛用的,還有那令人寬慰的結局,在這一幕裡,連那邪惡的角色也不得不承認:“地獄毀滅了。

    ”這些情節的安排,無不經過藝術上巧妙的構思。

    正廳裡有很多人在抽泣,連夏綠蒂的眼睛也潤濕了兩三次,盡管她由于作者非常年輕而在心中對他提出了批評。

    她不喜歡聽到女主角羅莎蒙德在單人吟誦的情節裡一再稱呼自己“羅莎”。

    她深知孩子們的心理,舞台上那些小演員違背常理的行為很難使人信服。

    人們把匕首對準他們的胸膛,強逼他們的母親服毒,她喝下毒藥後,他們對她說:“媽媽,你是多麼蒼白!高興起來吧!我們也會高興的!”在這一幕裡,一口棺材自始至終擱在舞台上,他們指着棺材嚷道:“瞧,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