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燈
得成功,而且可以對相繼而來的類似的嘗試提供信念和勇氣。

    這樣寫行嗎?” “好極了,大人!完全可以……” “你是不是認為我們現在可以把你的事情擱置一下,轉移到我的事情上來?” “哦,大人,這真是不可原諒……” “我站在這兒翻閱《西東詩集》的詩篇,最近它又增加了一些很好的詩句。

    我已經編排妥當,現在它們的數量已經足夠分成幾卷書了,你看:‘寓言之書’,‘蘇萊卡之書’,‘酒保之書’——有人說我應該把其中一部分移出來,編成一本《淑女手冊》——我可不願意這樣做。

    我不喜歡把鑲成圓形王冠上的寶石拆散,一顆顆夾在食指和拇指之間展示。

    我也懷疑單個珍寶是否能顯示出它的價值來。

    值得考慮的是整體,不是單個;就像一個旋轉着的圓頂,一種行星儀;此外,我還在猶豫不決,如果沒有注釋,沒有我正準備寫的指導性的評語,從曆史的角度對那些感到新奇的讀者說明東方的思想意識、風俗習慣和語言的運用,從而引起他們渴望閱讀的興趣,那我是否需要急急地把這些精心構思的作品公諸于衆呢?另一方面,我也不願意扮演一個難以接近的角色,我倒樂意滿足公衆的好奇心,把一些充滿激情的新穎有趣的小詩拿出來和大家共享。

    你說,我該把哪些詩收進《淑女手冊》中?” “也許這一首,大人:‘此話隻對智者說’——它是那麼高深莫測。

    ” “不,不是這一首。

    那樣太可惜了。

    它完全是出于神奇的靈感的啟示,對一般人來說,它是曲高和寡的東西。

    留在這本書裡是可以的,但是不可以放在《淑女手冊》裡。

    我同意哈菲茲的看法,他深信,人們隻樂于聽你唱些他們喜歡聽而且能夠聽懂的東西,隻是偶爾可以加進一些比較高深的東西,一些艱難的不受歡迎的東西。

    甚至藝術也缺少不了外交手腕。

    那可是淑女們的一本手冊啊!對婦女要體諒寬容——這一首才合适,不過關于彎曲了的肋骨那幾句可不行。

    ‘你要她彎曲,她會折斷的。

    你随她去,她會越來越彎腰曲背’——這種話太唐突,違反外交辭令,隻能順便插進書裡去。

    ‘也許從我的蘆葦稈筆尖下,隻流出可愛的詩句。

    ’就是類似這樣的句子可以收進。

    還有那些比較輕松、比較優美、比較真摯的東西,例如這一首:‘漢斯·亞當是個可憐蟲’,或者這一首‘令人提心吊膽的水滴,它提供了力量和永恒,也許可以成為王冠上光彩耀目的珍珠’,——或者像這一首,它是我去年寫的:‘傍着天堂裡的月光’,是描寫上帝的兩個最可愛的想法,你認為怎麼樣?” “非常出色,非常精彩,大人。

    也許這一首也值得贊賞:‘我永遠不願失去你’,這些詩句真是太美了:‘你裝飾着我的青春——用那熾熱的感情。

    ’” “嗯,不。

    這是女人的聲音。

    我猜想女士們甯願聽到男人的和詩人的聲音。

    例如它前面的這一首:‘如果她找到一小堆灰燼,她會說,他是為我焚身。

    ’” “好極了。

    我承認,我樂意提出自己的建議,不過我必須愉快地贊同您的主張,為此感到滿足。

    不過,關于‘太陽,希臘的赫利俄斯’[126]我想提請您注意,我覺得它似乎需要修改。

    ‘希臘的赫利俄斯’和‘征服宇宙’的用詞不純正,韻腳也不合乎語言的規範。

    ” “哦,熊的嗥叫總是根據洞穴裡的習俗。

    我們就讓它保持原狀吧。

    我們等着瞧吧。

    現在請坐下,如果樂意的話,我要口授我的自傳了。

    ” “願為您效勞,大人。

    ” “親愛的朋友,你再站起來一下!你坐在你外套的後擺上了,再這樣坐上一個小時,衣服會壓出一條條皺紋,變得難看了,而這都是在你為我服務的時候造成的。

    讓兩片後擺輕輕松松地在椅子邊上垂着吧,我請求你。

    ” “非常非常感謝您的關心,大人。

    ” “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或者毋甯說是繼續,因為開始總是比較困難。

    ” “在這期間——面對上層階層,我的地位是——非常有利。

    ——雖然在《維特》裡這兩個不同階層之間的關系并不愉快……” 多高興啊,他終于走了,送進來的早餐打斷了我們的工作。

    這個家夥實在叫我無法容忍,上帝寬恕我吧!他的思想方法和我的格格不入,叫人受不了,他吹噓的這一套新的比那老的一套更加糟糕,要不是今天的工作還比較輕松,隻是談談胡騰[127]寫給皮克海默爾[128]的信,這信就存放在我的文件堆裡,談談那時候我們的貴族出色的思想品質以及法蘭克福的情況等等——那我早該把他打發走了。

    讓我就着這鳥肉滿滿地喝一口陽光賜予的飲料,驅散這家夥帶給我心中惡劣的滋味!我為什麼答應他給德累斯頓寫信?我這樣做使我自己惱火。

    不過是舞文弄墨的癖好誘惑了我——喜歡表現和愛好優美的措辭是危險的,它使我們忘記了言詞的功能,正像你給劇本中的一個角色編寫他的想法,但很難說他是不是真有這種想法。

    難道我非得答應幫助他實施那令人作嘔的野心不成?現在,他多半會變成一個維持現行秩序的狂熱分子了,變成一個司法界的托基瑪達[129]了。

    他會折磨那些也曾經夢想着自由的青年的。

    我為了保全面子,不得不贊美他的轉變,但是這十足是讨厭的蠢事。

    我為什麼反對甜滋滋的新聞出版自由?因為它隻會導緻平庸的作品到處泛濫。

    法律的限制是件好事,一個反對派,如果沒有了限制,就會變得平庸。

    限制使它必須足智多謀,這是莫大的優點。

    一個完全正确的人,他可以直言不諱。

    但是一個黨派,永遠不會完全正确,否則不成其為黨派。

    它必須使用間接的方式,法國人精于此道,是個典範,而德國人卻認為,如果他們不是把自己寶貴的意見直接表達出來,他們就不是放在正确的點子上。

    我們還沒有進展到學會使用間接方式!文化啊,文化!我的意思是說,強迫可以激發智慧,這位約翰不過是個身患痨病的傻瓜。

    政府或反對派——一個是半斤,另一個是八兩——他還以為他那愚蠢的靈魂的轉變是一件激動人心的大事…… 這是一次令人厭惡的苦惱的談話,事後我越發有這種感覺。

    真像被哈爾皮[130]的糞便弄髒了我的飯菜一樣。

    現在他認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以為我在想些什麼呢?他是不是以為我和他想的是一個模樣?蠢驢啊,蠢驢!——但是,我為什麼為了他竟然如此惱火?難道這就是我的悲痛,或者是徹頭徹尾的苦惱,是内心的一種自我審查,不是為了像他那樣的人,而是為了我自己的事業,包括形形色色的疑惑、害怕和憂慮——因為我的事業是反映客觀的良知!工作包含着歡樂,就是這回事。

    美好的偉大的業績,就是這回事。

    (他對我是怎麼想的?)必須把浮士德引進活躍的生活中去,引進公共生活中去,引進為人類服務的生活中去。

    使他得以拯救的種種努力,必須具有偉大的政治意義,而由這樣的形式表現出來,——那另一位呢?那位偉大的痨病鬼,他看到了這一點,說出了它,但對我并沒有說出什麼新的東西。

    由他來說是容易的,像他已經說過的那樣,因為對他來說,“政治”這個詞并沒有像酸水果那樣使他的嘴巴和靈魂變了形——對他并沒有……但是,我為什麼要寫梅非斯特[131]呢?有他就好,我是用他來彌補我自己,讓榮譽的精靈出現在浮士德的面前,贊美偉大的業績。

    “呸,你多可恥,渴望着榮譽!”筆記本放在書桌裡,讓我看一看。

    “絕對不是!這個大千世界——給創造偉大的業績提供了領域——驚奇的事物正在出現——我從奮力進取中感到了力量……”說得好。

    “奮力進取”,真是妙極,——隻消它不是遺憾地表達某種不愉快的事情。

    然而,我要說明,而且必須說明,這個暴風雨般的失望的靈魂必須從形而上學的抽象思索轉到理想的實踐中去,如果他是在探索人類的方方面面,他在魔鬼的引導下曆盡滄桑。

    [132]他是什麼,我又是什麼,當他困守在他的洞穴裡,憑借哲學向上天沖擊?然後和那小姑娘産生那段令人心酸的悲慘故事,那又是什麼?這部詩劇和它的主人公必須超越幼稚的局限和天才的瑣事,客觀地掌握世間智慧而趨向成熟。

    從那學者簡陋的拱頂房間,從皇帝宮中陰暗的走廊……憎恨局限,渴求更高的境界,這位永恒的追尋者在這裡也必須保持永恒的角色。

    試問,他的成熟和世間智慧怎麼和他以前的無拘無束調和起來呢?政治的理想主義?造福世界的萬應靈藥?——可是他依然如饑似渴地追尋着那無法達到的東西。

    這個想法不錯。

    如饑似渴地追尋,我們把它記下來,另外地方可能派上用處。

    這樣一個世界是貴族的現實主義的世界,純粹是德國式的,用德國的語言指責德國的方式……與當權者結盟,要想在地球上建立一種更好的更高貴的秩序。

    他當然不能引起皇帝和他的大臣們的興趣,他們對他的期望厭倦得直打呵欠,魔鬼不得不插手進來,用吹牛誇張的手法擺脫這種尴尬的局面。

    這位政治的狂熱分子降了格,成為安排尋歡作樂事務的管事,宮廷的方士和制造焰火的魔術師。

    這狂歡節的場面真叫人高興。

    我可以創造出一大群化裝戴面具的角色,包括那些神話中的人物,以及機智有趣的小醜,這種場面在現實中是在殿下的生日和皇帝來訪時安排的,隻是花錢太多。

    應該以辛辣譏諷的方式來結束這場玩笑。

    不過,開始時他一定是真誠的,一定是為了人民的幸福而進行統治,必須找到合适的方式表達他的信仰,這當然需要動動腦筋。

    怎麼找呢?“人類有着敏銳的聽覺,一個清晰的字眼能夠激發美好的行為。

    人們迫切地感到他的需要,非常樂意傾聽忠告。

    ”我喜歡這些話。

    上帝本身,正面的,創造性的品質,在序幕中就這樣能夠回答惡魔鬼,我同意,我站在正面一邊——我從來沒有不幸地站在反面一邊。

    我也不願意看到梅非斯特在皇帝的行宮裡講話,浮士德不願意讓他跨過宮廷接見大廳門檻的。

    在皇帝面前,不論是說話或行動,都不允許弄虛作假,行施妖術。

    魔法最終要在他的道路上被清除掉——像在海倫出場的情景中就是這樣。

    珀賽封妮[133]隻有在如下的條件下才允許她重返人間,就是發生的一切都要和正直的人世間的事情相符,她的求婚者也純粹由于他本人的力量和熱情才赢得她的愛情。

    條件完全相符。

    我知道有一個人[134]會意識到這種附加條件很必要,隻消他還活着……此外,還有另一個條件,一切都得根據這種條件而定,它是最重要不過的,是使停滞了的、僵化了的青春獲得新生的唯一希望——那就是輕松的心情和絕對的戲谑。

    這隻有在戲劇中和神怪歌劇中才能辦到;隻消我有這類喜劇的材料,我會完成它的。

    我的好友,你怎麼可能也會反對那種輕松歡快的戲劇呢?你的嘴上不是常常喜歡說些“嚴肅得缺乏詩意”這樣的話嗎?你在你的教育書信中,憑着你作為思想家的權威,不是常常教訓口氣十足地贊賞戲劇的美學價值嗎?雖然它是輕松的,做起來并不輕松。

    如果你嚴肅地對待輕松的東西,你也可能輕松地對待最嚴肅的東西。

     如果這不是我的詩可以表現的地方,那我沒有地方可以寫詩了。

    《古典的瓦爾普吉斯之夜》……(我的思想從那些政治場景中移開了,的确,我并非不樂意忘掉它們,實際上,如果我當初決定放棄它們,一定會感到更高興,這一點,剛才我和那個患痨病的蠢驢談話時已經感覺到了——它惹我生氣——隻是因為可惜那些已經寫下的詩句)……“古典的瓦爾普吉斯之夜”[135],想想那些愉快的無限美妙的情景吧,——唷,多麼壯觀的娛樂,比宮廷的假面舞會不知高明多少倍,——一幕喜劇,充滿了觀念、生命的秘密,奧維德[136]的關于人類起源的闡述是多麼诙諧,充滿了幻想,——沒有莊嚴的場面,非常輕盈優雅的風格,還有孟尼波式的諷刺[137]——屋子裡有魯基恩[138]的作品嗎?對了,就在隔壁房間裡,我知道放在什麼地方,它對我有幫助,我會再讀讀它。

    這位荷蒙庫路斯[139],我是怎樣搜遍枯腸才想到他的,完全出乎意外,通過夢幻般的想象力才合适地創造了他,——誰能夠想到他會對那位最美麗的人兒産生抑制不住的生命的神秘的關系[140],從而有助于那位調皮有趣的、懂得科學的泰勒斯[141]用他的水成派的學說闡明最高形式人類美的形式。

    “永遠發展着的大自然的最後産物是漂亮的人類。

    ”溫克爾曼[142]懂得什麼是美,什麼是感性的人文主義。

    他會高興地看待這種傲慢自滿,把生物史前史也用來說明美的表現形式;他會喜歡這樣的想象:愛的力量幫助單子[143]的圓滿實現,開始時,作為海底的一小團有機的泥土,經過無數的歲月,經曆了生命的可愛的變形的全過程,最後完成了它的最最高雅優美的形體。

    在戲劇中,最精彩之處是說明角色的動機。

    我的好朋友,你不喜歡這種說法,認為它沒有什麼了不起,認為要大膽地蔑視它。

    不過,你要看到,動機也具有一定的膽識,足以擺脫淺見的指責。

    難道一個戲劇角色的出場都像這樣準備的嗎?要知道,它代表着美,所以要經過特别的準備。

    而且,這完全要用暗示的方式來表示,并不是赤裸裸地表明的。

    一切都得使用神話般的诙諧和滑稽嘲諷的體裁。

    深奧的自然哲學的隐喻在這裡與輕松的形式會顯得不和諧。

    所以,在海倫的一場裡,華麗典雅的吟詠與詐騙的陰謀詭計形成諷刺性的矛盾。

    模仿的滑稽作品……我喜歡對它細細思索。

    這柔細的生命之線讓人想得多,沉思冥想也多,藝術總是陪伴着深沉的思索,這是一種最最歡暢、最最柔情的感覺。

    破壞而心懷虔誠,離别而面帶微笑……合理的仿效,總是帶着戲谑和嘲弄。

    處在這樣一個水平上,有着這樣的内容,帶着模仿的滑稽作品的烙印,再現那個可親的、神聖的、古老而崇高的榜樣——好像那些晚近的、諷刺的、形象松散的作品,近似歐裡庇得斯[144]以後的喜劇……奇怪的人生,孤獨的,不被人理解的,沒有朋友的,冷冷的,在一個還很粗野的人民的心中承擔着用自己的手親自去擁抱世界文化,從笃信宗教直到心靈堕落的年代。

     溫克爾曼……“可以确切地說,美麗的人隻有在短暫的一瞬間才是美麗的。

    ”多麼令人驚奇的句子。

    我們在極其抽象的感覺中逮住了這美的一瞬間,它以憂郁的完美無缺的形式出現,即受到了很多贊賞,也受到了很多責難,——一瞬間的永恒,那位亡故的朋友痛苦地用那句話使它永垂不朽。

    親愛的、感覺敏銳得可怕的狂熱分子和鐘情分子,你的聰明才智融入到感官世界中了!我猜到你的秘密嗎?知道你全部知識背後的鼓舞人心的天賦,今天那種把你和古希臘聯系起來的沒有信仰的狂熱嗎?因為你那敏銳的洞察力僅僅應用于男性的青春期,應用于小青年生活中最美的瞬間,它的耐久性隻有在大理石雕像中才能取得。

    你運氣好,當我們說“人”的時候,往往是指男性[145],你可以像你心中渴望的那樣,把這種美想象是男性的美。

    至于我,它是呈現在青年形象中,呈現在女性形象中……但是這還不完全,因為我懂得你的花招,我懷着非常愉快的心情想起去年夏天在蓋斯貝格那家酒店裡見到的那位漂亮的金發男服務員,當時布瓦雷斯也在場,一副天主教徒的謹慎作風,你對其他人去歌唱吧,對那位酒保,可要保持沉默…… 在這合乎道德習俗以及耽于聲色口腹之樂的世界上,我的整整一生中,那個最最使我沉迷的感覺,不管是令人喜悅或令人恐懼,那就是誘惑——主動的或是被動的,——甜蜜的可怕的接觸,好似來自天上的神仙加在我們頭上的:這是罪孽,是我們無辜地犯下的,犯了罪,既是作為誘惑的工具,也是作為誘惑的犧牲品,因為抵制引誘并不意味着停止被引誘,——這是考驗,沒有人經受得住,因為它是那樣甜蜜,而且作為考驗,已經說明它使人經受不了。

    神仙們喜歡把甜蜜的誘惑送到我們面前,将它作為一切誘惑和罪行的榜樣,讓我們受到折磨,因為誘惑和罪過總是彼此相連的。

    我從未聽說有哪一種罪過是我們不可能犯的……我們沒有犯罪,因此逃脫了塵世間的審判,但是沒有逃脫上天的審判,因為在我們的心裡已經犯了這種罪……受到自己性的誘惑,可能是一種報複的現象,是對自己作出的誘惑的一種諷刺性的報應——這是納基佐斯[146]的迷戀,永遠受到自己影子的誘惑。

    複仇永遠和誘惑聯結在一起,永遠和那不被成功所壓倒的考驗聯結在一起——這就是婆羅賀摩[147]的願望。

    我想到它時,總是帶着喜悅和驚恐的心情,也因此産生創作的恐懼,引起我想到那首很早就夢想着要寫作的、卻總是拖延、至今還在拖延的詩,那首關于婆羅門的妻子帕列女神[148]的詩,在這首詩裡,我要令人恐怖地宣告誘惑的存在,為它慶祝。

    ——我保留着這首詩的寫作,但始終拖延着,數十年來,它停留在我的心中,樂意看到它成長,這向我證明了它的價值。

    我不會把它置之不理的,我要孕育它成熟,直到熟過了頭,我要懷着它經曆我生命的各個階段,直到晚年——有朝一日,這年輕時就受胎的嬰兒将會出生,作為遲來的産物,充滿神秘的色彩,——經曆了時間的鍛煉,濃縮,精煉,賽似一柄用純鋼鑄造的大馬士革利劍,它的最終的形象也就這樣浮現在我的眼前。

    [149] 我非常清楚它的來源,很多很多年以前已經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了,也像《神和舞蹈女》一樣,它來自德文譯本《東印度和中國旅行記》[150],一本富有創造性的不值錢的舊書,一定是放在舊書櫥的什麼地方發了黴的,簡直記不起來它是什麼樣子了,隻是不知為什麼心裡總是懷念着它,打算由我自己來塑造她的形象——那個高貴的、神聖的、純潔的婦女的形象,她每天走到河邊掬取清爽的河水,取水不需要用罐子和水桶,因為清水在她虔敬的手中變成了球形,成為一個水晶球。

    我多麼喜愛這個珍貴的圓球,那位純潔的人的純潔的妻子每天在歡快的祈禱儀式中把它帶回家去,這清涼的水晶球,象征着清澈、純淨、未經誘惑的清白無邪,以及天真純樸的力量。

    讓詩人純潔的手掬起的水也會自動形成一個圓球吧……是的,我要把它——這首誘惑的詩——團成一個水晶球,因為這位詩人,這位受到很多引誘的詩人,這位有誘惑力、也大大地受到誘惑的詩人,有能力把這禮品、這純潔的象征保留在自己手中。

    可是這位婦女卻不是這樣。

    河水向她映出了那位天神少年的影子,她在凝視中看出了神,無與倫比的天神的幻像攪得她的内心迷惘困惑,于是清水拒絕為她團成球形,她踉踉跄跄地走回家去,她那高貴的丈夫察覺出來了,報仇,要報仇,他把回家來的無辜的罪人拖到死人墩上,砍掉了她的腦袋,為的是她看到了永恒的魅力,可是他們的兒子脅逼着這位複仇者,像寡婦被投進火裡去追随死去的丈夫那樣,要他也死在寶劍之下去追随母親。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劍上的血還沒有凝結,還在流淌,就像剛從新鮮的傷口裡流出一樣。

    趕快!重新把腦袋和軀體連接起來!他念着禱告,說道,用寶劍來祝福,把屍體連接起來,她會站起來的。

    這地方多可怕。

    兩具屍體交叉地躺在一起,母親高貴的遺體和一個被處決的賤民種姓的犯罪女人的屍體。

    兒子啊,兒子,你太匆忙啦!他把母親的腦袋接到被遺棄者的身體上,用行使正義的寶劍把它治愈啦。

    于是,一位女巨人,一位女神,站了起來:這位不潔女神。

    我要把它寫成一首詩,用最簡練的語言把它捏成一個水晶球!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了!她成了一個女神,可是在天神們中間,她的願望是聰明的,她的行為卻是粗野的。

    在這位純潔的女人的眼前,會出現誘惑的幻影,那位可愛的美少年的幻影,那麼溫柔地上下飄浮,沉入到她不潔的心中,在她心中激起了貪欲,瘋狂的絕望的欲念。

    永遠存在着誘惑。

    永遠巴望它一再出現,那令人心煩意亂的可愛的形象,它急速地掠過她的身邊,總是一會兒上升,一會兒下沉,一會兒明亮,一會兒陰暗,——梵天就是希望這樣。

    可怕的女神站在梵天面前,友好地勸告他,憤怒地指責他,從她混亂迷惘、極度苦惱的胸中噴發出怒火,——受苦受難的芸芸衆生都會受到最高天神的憐憫。

     我想,梵天害怕這個女人,因為我就害怕她,像害怕良知一樣,害怕她既友好又憤怒地站在我的面前,害怕她的聰明的願望和粗野的行為,所以我害怕寫這首詩,拖延了幾十年沒有動筆,然而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寫它的。

    我應該把那首生日祝辭潤色一遍,繼續把《意大利遊記》編攏起來。

    可是,孤獨地坐在書桌旁,馬德拉葡萄美酒在我的身體裡散發着醉人的暖意,引誘我去創作這更奇特、更神秘的詩篇。

    詩人用純潔的手掬起了…… “誰啊?” “今天天氣多美,爸爸。

    ” “奧古斯特,是你。

    進來吧。

    ” “我打擾您嗎?我希望不是。

    您那麼迅速地收拾了您的東西。

    ” “哦,孩子,什麼叫打擾?一切都是打擾。

    關鍵要看這種打擾究竟令人喜愛還是使人讨厭。

    ” “是的,現在面臨的就是這個問題。

    我沒法回答,因為我帶來的信息不是給我的,但是必須給它回音。

    否則我不該在這樣不方便的時候進來打擾您。

    ” “我很高興見到你,也樂意知道你帶來的信息。

    究竟帶來了什麼?” “不過,第一件事,讓我先問您一聲:您睡得好嗎?” “謝謝你,至少我現在感到神清氣爽。

    ” “早飯吃得有味嗎?” “非常好吃。

    你的問話真像雷拜因[151]

    ” “不過我是為全世界問的啊!原諒我再問一聲:您正在做些什麼有趣的事情呵?是那部《自傳》嗎?” “恰恰不是。

    《自傳》我是一直在寫。

    哦,你到底帶來了什麼信息?一定要我迫你說出來嗎?” “有人來訪,爸爸。

    是的。

    遠方來客,一位多年前的熟人。

    下榻在‘大象’。

    這封信送來以前我已經聽說了。

    城裡早已引起了轟動。

    一位老朋友。

    ” “朋友?老朋友?别這麼吞吞吐吐。

    ” “這就是來信。

    ” “魏瑪,二十二日——變得如此重要——再見上一面——原姓——嗨,嗨,嗨。

    多稀奇。

    我說這正是一件出乎意料的稀奇事情。

    你說是不是?不過,你暫且等一下,我也有一件東西給你先見識一下,讓你感到驚奇,來向我祝賀。

    仔細瞧!——這兒,你喜歡嗎?” “唷!” “使你大開眼界,是不是?值得一看。

    真是個使人睜大了眼睛的好東西,一件光彩耀目的寶貝。

    它是從法蘭克福送來的,充實我的收藏品。

    同時,從韋斯特瓦德和萊茵地區也送來了一些礦石。

    不過,這一顆是最最美麗的。

    你怎麼說呢?” “一顆水晶石。

    ” “我也這麼說!一顆透明的石英,一顆玻璃蛋白石。

    不論從它的體積或純度來說,都是稀世珍寶。

    你以前見到過這樣的礦石嗎?我是百看不厭,越看越引起我的深思。

    多麼光潔,多麼完美,又多麼透明!是不是?這是一件藝術品,毋甯說是大自然的傑作,是宇宙的啟示,精神空間的啟示,把那永恒的幾何圖形呈現在它的身上,造成了這完美的形體。

    你看這清晰的棱角和光閃閃的表面,我把它稱為理想的結構。

    那是一個單一的完全透徹的由裡向外不斷地重複的形狀和結構,決定着它的軸,它的晶格,這就造成了它的透明性質,體現了對光線和光線透射的親合力!你要聽聽我的想法嗎?我想到了埃及的金字塔,它們那巨大而純粹的棱角和平面的幾何圖形也具有這同樣神秘的含義:它們和光的關系,和太陽的關系。

    它們是太陽的紀念碑,是巨大的結晶體,是人類用雙手對非凡的宇宙作出的非凡的模仿。

    ” “真有意思,爸爸。

    ” “當然,當然。

    這也跟持久有關,它跟時間、死亡和永恒有關,因為我們觀察到,僅僅是持久,是對時間和死亡的一種虛假的勝利,是沒有生命的存在,從它開始時起就不再成長了,因為誕生以後緊接着就是死亡。

    譬如,那種結晶體的金字塔經曆了幾千年的時間,但是它們沒有生命,沒有意識,這是死的永恒,沒有生命的曆史。

    對事物來說,生命的發展過程才是重要的,任何事物的發展過程如果過早完成,的确是短暫的,可憐的。

    你瞧,這樣一個粒子,一顆鹽粒,像化學家稱呼所有的結晶體,包括雪花在内(不過,在我們的例子上,不是普通的鹽,而是矽酸),這樣一個粒子,它的生成和發展,隻有短短的一刹那,在這一瞬間,晶體薄片從母液中掉落下來,給其餘的薄片繼續沉積成形提供條件,這樣就或慢或快地生長成幾何形的物體,體積或大或小,不過這并不重要,因為這種形成物的最小物體和最大物體都同樣完整,當薄片誕生時,它的生命的曆史也随之結束,于是,它和時間一樣久長,像那些金字塔,也許可以經曆一百萬年之久,不過,時間隻是存在于它的外面,而不是它的内部,這就是說,它不會變老,這倒也不壞,但這是死亡的持續,沒有随着時間的進展而有生命活力,沒有分解,隻有結合,沒有破裂,隻有組合,總之,它不是有機體,的确,連最最微小的晶體還不是幾何形的,它們沒有棱角,沒有平面,而是圓形的,和那有機核相似。

    不過,它們僅僅是外表相似,因為結晶體從一開始就有了完整的結構,這結構光潔透明,很好看,問題在于它是死亡,或者導緻死亡,——在結晶體這個例子上,它的誕生緊接着就是死亡。

    永遠沒有死亡和永恒的青春,仿佛在分解和結合之間或者在破裂和組合之間保持着平衡。

    不,這天平是不平衡的,從最初時候起,結構就占據了主要地位,在有機世界裡也一樣,就會成為結晶體,隻是在時間上持續,如同那些金字塔。

    這是一種空虛的持續,外部時間上的延續,沒有内部時間,沒有生命史。

    動物也像這樣延續,一旦它們完全成長,在結構上成熟,也是如此,——在營養和繁殖方面隻是機械地進行,而且總是一樣,像結晶體的增生,——整個時間裡它們生活着,它們就站在終點上。

    動物也死得很早——或許是由于活得厭煩了。

    它們不能長久地處在結構完備和站在終點上,這是太厭煩了。

    親愛的孩子,一切都是那麼單調厭煩,無聊得要死,它處在時間中,而不是它自身有着時間,創造它自己的時間,不是筆直地奔向一個終點,而是在它自己的圓圈中移動,總是站在終點上,也總是站在出發點上,——這才是真正的存在,在它自身中和自身上起作用,于是,現在和将來的存在,現在和将來的工作,過去和現在,都一樣,都是相同的東西,産生永遠的持續,這将會是無盡的進展、成長和完善。

    從此就像這樣運行不息,把我這番話作為你正在觀看的這個明亮的小東西的注釋吧,原諒我的說教。

    ——大花園裡收割幹草的交易怎麼樣啦?” “已經辦了,爸爸。

    不過,我跟那個農民發生了争執,他不願意付款,他說,幹草的錢跟割草和運走的費用抵賬了,還說,實際上是我們欠了他一些錢。

    我不會讓這個無賴輕易溜走的,上等的二茬草很值錢,您放心吧,他必須付給您這筆草錢,哪怕我不得不把他拖到法庭上去。

    ” “很好,你做得對。

    我們必須提防。

    你狡猾我就比你更狡猾[152]

    關于那筆稅款,你是不是已經向法蘭克福寫信了。

    ” “還沒有真正動筆,爸爸。

    我的頭腦裡裝滿了草稿,不過我仍有些猶豫,不想馬上動手寫。

    這不能是一封不起作用的信,必須用它來反駁那種荒謬的說法,胡說什麼我們侵犯了其他法蘭克福公民的利益!信的措詞必須既保持尊嚴,又語帶諷刺,具有摧毀性的力量,迫使他們恢複理智。

    這可不能馬上作出決定……” “你說得對,我也會延緩一段時間。

    必須等待合适的時機。

    我是認為有希望豁免的。

    隻消我親自出馬,直接寫信的話,但是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親自出面。

    ” “當然不能,爸爸!在這一類事情上,您得有個屏風,給您擋擋風。

    這是非常需要的,我是天生派這個用場的,并且以此感到榮幸。

    ——這位宮廷參議夫人寫了些什麼啊?” “宮廷,宮廷裡情況怎麼樣了?” “大家為了大公的第一次化裝舞會,都忙得不可開交了,今天下午,我們還得把四對方舞排練一下。

    關于第一次在波蘭舞中應該穿什麼樣的服裝,還沒有明确的決定,我們甚至不知道這個波蘭舞究竟是一個即興發揮的五光十色的舞蹈呢,還是每個人都必須遵循一個固定的設想。

    目前,大家的願望都各各不同,或許他們手頭有着現成的服裝。

    大公本人堅持要化裝成一個野蠻人,施塔夫要扮成一個土耳其人,馬沙爾要扮一個法國農民,施泰因要扮一個薩瓦人,舒曼夫人堅持要穿上希臘人的服裝,還有那位登記官倫茨夫人,一定要打扮成一個園圃女郎。

    ” “是嗎?真是荒謬絕倫。

    倫茨夫人扮成一個園圃女郎!她對自己的年齡應該有自知之明。

    我們必須加以制止。

    隻能同意她扮成一個古羅馬德高望重的婦女。

    如果大公決定扮一個野蠻人,那麼他的打算就很清楚了,他是存心要跟這位滿臉皺紋的園圃女郎開玩笑,那将會是一場醜聞。

    老實說,奧古斯特,我很想親自過問這件事,至少是那波蘭舞。

    照我看來,不應該出現亂糟糟的場面,應該有一個中心設想,要有秩序,既輕松,又有意義。

    正像波斯詩歌中常常提到的,必須有某些占支配地位的領導力量,簡單地說,就是我們德國人所謂的‘精神’,這樣,大家才會真正滿意。

    我倒有一個想法,還是舉行一次假面舞會吧,我自己樂意扮演導演的角色,做一個預先通報的報信人,說上幾句簡短的開場白,要有音樂伴奏,有曼陀鈴,六弦琴,還有大琵琶。

    園圃女郎嗎?——也好,可以有一些漂亮的佛羅倫薩園圃女郎,她們待在綠樹成蔭的通道上,出售五顔六色的人造花。

    每一位窈窕少女都得有一個臉龐曬成褐色的園丁配對,他們拿着趕集用的大籃子,裡面裝滿了水果;亭園要布置得引人入勝,陳列着蓓蕾,綠葉,花卉,水果,展示全年的豐收,讓大家看得開心。

    這些還不夠,還得有幾個帶着魚網、釣竿、膠竿的漁夫和捕鳥人,他們混在美麗的少女們中間,互相你追我逃,你捉我跟,做着既歡快又文雅的遊戲,還得有一群粗野的樵夫從中作梗,代表着在優雅的情況下不可或缺的粗魯的角色。

    然後,報信人召來了古希臘神話中的人物:散布美麗、溫雅和歡樂的三位慈雅女神,緊跟在她們後面的是三位低頭沉思的命運女神:雅德蘿波絲、克露陶和拉凱西絲,分别拿着紡紗杆、剪刀和紗框,接着出場是三位複仇女神,不過,你要明白我的意思,決不能把她們裝扮得粗野下流,有失體統,必須更像讨人喜歡的年輕女性,隻是帶點蛇一般的模樣,顯得有點陰險狡猾,此外,還得有一個活生生的山一般的龐然大物,身上披挂着毯子,馱着一座高聳的尖塔,徑自笨拙地朝前走着,就是說,一頭大象,一位窈窕的少女拿着一根帶刺的指揮棒騎在它的脖子上,而在上面最高的地方是那莊嚴崇高的女神……” “是的,爸爸!不過我們從哪兒去弄來一頭大象啊,而且,這樣的東西怎麼能夠在宮廷裡……” “去,别做掃興的人!隻要有一點良好的願望,很容易造出一具動物形狀的東西,有長長的鼻子和牙齒,裝在輪子上滑行。

    那位長着翅膀的女神,我是指坐在最上面的那位,她是勝利女神,是一切活動的主宰。

    大象旁邊走着兩個被鍊條拴住的高貴的女性,報信人必須宣布她們的身份,因為她們是‘恐懼’和‘希望’,是被‘智慧’拴上鍊條的,‘智慧’還要向觀望揭穿她們的面具,宣布她們是人類兇惡的敵人。

    ” “‘希望’也是嗎?” “那當然!至少像揭穿‘恐懼’那樣,也把她揭穿,才算公道。

    想一想她是怎樣用荒唐可笑的甜言蜜語哄騙人類的,她是在麻痹他們的神經,她向他們悄悄地耳語,說他們将會過得無憂無慮,稱心遂意,那種最美好的生活肯定會在什麼地方找到。

    ——至于那位值得贊美的勝利女神,卻成了瑟息替斯[153]攻擊的目标,遭到他謾罵侮辱,報信人終于忍受不了,用棍棒責打這個無賴,于是,這侏儒般的人物尖聲叫喊,蜷曲着身體,縮成一團,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變成一隻蛋,它膨脹起來,終于裂開,從中爬出了一對吓人的雙胞胎:水獺和蝙蝠,一隻在地上亂爬,還有一隻烏黑黑地飛向天篷頂……” “但是,我的好爸爸,我們怎麼能把這一切活龍活現地表演出來呢,這崩裂的蛋、水獺和蝙蝠?” “是啊,隻要有一點兒願望,樂意看到這富有意義的表演,就能辦到,但是,讓人驚異的表演不應該到此為止,這時候就應該馳來一輛華麗的四匹馬拉的馬車,由一個非常可愛的男孩駕禦,坐在車上的是一位國王,戴着頭巾,頭巾下面露出健康的月亮般的圓臉,這時候報信人就得履行他宮廷當差的職責,介紹這兩個人:月兒臉是國王普魯托,财富之神,那位迷人的駕車孩子,烏黑的頭發上裝飾着亮晶晶的寶石,他不是别人,正是詩歌的化身,由于他喜歡揮霍的秉性,美化了财富國王的盛宴。

    他隻消啪哒一聲撚一下手指,這個小淘氣,他的手指之間就會光閃閃地落下金黃的飾針和一串串珍珠,還有梳子、頭飾和貴重的寶石戒指,可愛的人群為了争奪它們而扭成了一團。

    ” “您設想得多妙啊,爸爸!飾針,寶石和一串串珍珠!您一定在想:‘我搔搔頭,搓搓手’……” “可以采用一些外表發光、其實不值錢的小玩意。

    我隻是想用寓言的形式,表明大手大腳地慷慨施舍的詩歌與财富之間的關系。

    我想起了威尼斯的情景,在那塊貿易繁榮的肥沃土地上,藝術像一棵月桂樹一樣茁壯成長。

    那位戴着頭巾的普魯托一定要對可愛的孩子說:‘我的好兒子,我太喜歡你了。

    ’” “爸爸,他不可能這樣說的。

    那将會是……” “我們甚至還可以設想這樣的場面,讓漂亮的駕車人向周圍人群的頭上撒出一些小小的火花,象征他給大家帶來最珍貴的禮物:‘精神的火花’,它們在這個人的頭上跳躍,又在另一個人的頭上消失,突然又急速地閃亮,隻是難得維持長久,大多數的火花可悲地燃盡了,很快熄滅了。

    這樣,我們就有了聖父、聖子和聖靈。

    ” “但是,爸爸,這是絕對不行的,何況,實際上也辦不到!那會把宮廷裡鬧得惶恐不安。

    這很不虔敬,會亵渎神明的。

    ” “什麼?你怎麼能把這樣優美崇敬的譬喻稱之為亵渎神明?宗教和它寶貴的想象力是文化的組成部分,如果我們要使精神的面貌成為看得見、摸得着,我們完全可以采用令人愉快的親切的形象把它表現出來。

    ” “但是這不同于其他的譬喻,爸爸。

    您本人也許能夠這樣看待宗教,可是一般參加節日慶祝的人不會這麼看,宮廷也不會,至少不再是在現在這種時候。

    市民以宮廷為榜樣,宮廷也以市民的想法行事,現在,宗教已經重新來到市民中間,受到青年和社會的尊重……” “好吧,不用再說了,我會把我這些小小的節目重新收拾起來,連同這些小小的‘精神的火花’,我要像法利賽人對猶大說的那樣:‘你們自己去幹吧!’本來,那些形形色色的喧嚷的美妙角色會接着出場的:偉大的山林之神潘的行列,在這吵吵嚷嚷的隊伍中,有耳朵尖尖的農牧之神孚恩,有長着山羊腿的森林之神薩蒂爾,有好心腸的侏儒精靈諾姆和水澤女神妮姆芙,還有從哈爾茨山來的野人,——現在,這一切都不必提了,我隻好在别的地方派上用場了,在那裡,我不會被你們這種時興的顧忌鬧得心煩意亂的。

    既然你們不懂得玩笑,我就不是你們的人!——我們剛才談起什麼來着,怎麼離開了原來的話題?” “我們原本在談論一封我給您帶來的短信,關于這封信,最好商量一下,作出個決定。

    克斯特納參議夫人寫了些什麼呀?” “哦,是的,一封短信。

    你給我帶來了一封‘情書’,她寫了些什麼嗎?且慢,我也寫了一些東西,你最好先讀一下,隻花一點兒時間,這兒,是為《西東詩集》寫的。

    ” “‘大家都說蠢鵝,蠢鵝!——哦,我不相信這是為何,——因為有一隻剛回頭看我——要我往後卻步,卻步。

    ’哦,哦,非常精彩,爸爸,非常妙——或者說,并不太妙,反正作為回信并不合适。

    ” “不合适?我也這麼想。

    那我們必須另外動動腦筋,我想還是用散文體比較好,——通常給著名的魏瑪朝聖者的接待:中午宴請。

    ” “應該如此。

    這封來信寫得非常得體。

    ” “哦,非常得體。

    你認為,這可憐的人兒構思這封信花費了多少時間?” “人們給您寫信,當然要字斟句酌啰。

    ” “讓人感到多麼不舒服。

    ” “這是您教導人們要遵循的文化修養。

    ” “如果我現在就死了,他們會說聲‘唔!’然後又像豬崽似的咕哝幾聲。

    ” “這太可怕了。

    ” “别說‘可怕’。

    對他們這種天性不要感到不快。

    我不樂意壓制他們。

    ” “誰說到壓制?誰說到死亡?您是我們仁慈的主宰,您還會長時期指引我們走向善和美的境界。

    ” “你是這麼想?可是我今天不怎麼感到舒服。

    我的臂膊酸痛。

    那個痨病鬼又讓我生氣,還有,口授的時間太長,免不了影響神經系統。

    ” “這麼說,您是不想出去拜訪這位寫信的夫人了;或許您想對這封信推遲作出決定。

    ” “這麼說,這麼說,你還是老脾氣,總喜歡推論出個結果來——這可不太文雅。

    這樣子的推論,你得連根把它拔掉。

    ” “請原諒,我是在黑暗中摸索,想弄清楚您的感覺和願望。

    ” “哦,我也如此。

    在黑暗中,容易疑神疑鬼,私下謠傳。

    如果‘過去’和‘現在’是一回事——我的生活中總是有這個傾向——‘現在’往往容易沾上幽靈般的氣氛。

    這在詩歌中的确很美妙,在現實生活裡卻相當可怕。

    ——你說這件事在城裡鬧得沸沸揚揚了嗎?” “不是一點兒,爸爸。

    真是夠熱鬧的,人們成群結隊,擁擠在旅館外面。

    他們要親眼看看《少年維特的煩惱》中的女主角。

    警察正在竭力維持秩序。

    ” “愚蠢的民衆!不過,如果它引起這樣的好奇和轟動,正好說明德國的文化修養非常高,高得難以相信。

    讨厭,孩子,真讨厭,一樁令人厭惡的事。

    ‘過去’和‘愚蠢’沆瀣一氣跟我作對,惹起了麻煩,鬧得亂哄哄。

    這位老太太自己不能克制一下,免了我這一遭嗎?” “您問我的這些話是多餘的,爸爸,您瞧,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