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燈
喲,它消逝了,心靈深處那歡快的幻影那麼迅速地消逝了,仿佛是由于一個異想天開的神靈的作弄,一下子給予,一下子又把它奪走,幻影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我浮現了出來!那是多麼令人入迷!現在,怎麼回事?你是在什麼地方?耶拿?貝爾卡?滕斯泰特?不,這是魏瑪的床被,絲綢的,那是熟悉的壁毯,還有鈴的拉繩……怎麼樣,是不是很有氣派?是不是富麗堂皇?好啊,老頭兒,别愁眉苦臉了,你是個愛尋快活的白發老翁……怎麼,難道這不是一個奇迹?多麼健美的四肢!多美的女神的胸脯,富有彈性,依偎着漂亮獵手的肩頭——她的下巴緊貼着他的脖子和酣睡中泛紅的臉頰,美妙的小手握住他的手腕,他那健壯有力的手臂會緊緊地摟着她,她的小鼻子和嘴巴在他睡夢中張開的嘴唇邊尋取他的氣息,在他們旁邊的半空中,小愛神又是憤怒又是得意地揮舞着弓箭!唷!暫且打住!瞧他們的右邊,獵犬機靈地張望着,跳躍着。

    看到這麼優美的繪畫,你的心會在胸中怦怦直跳!不過,它是從哪兒來的?是從哪兒搬來的?哦,我想起了,當然是奧爾貝托的,那位梯爾吉[1]的,德累斯頓美術館[2]的,《維納斯和阿多尼斯》。

    他們竟要修複德累斯頓美術館的名畫?小心,孩子們!如果你們草率從事,讓那些半吊子畫家來幹,結果可能是一場災難。

    在這個世界上,這類半吊子的蠢事多得是,讓它見鬼去吧。

    他們不知道要做到盡善盡美有多難,還以為輕易就能辦到。

    不懂得艱辛,會幹出什麼成績來?必須把威尼斯珍品修複研究院的情況告訴他們,一位院長和十二位教授,關在屋裡,從事這種最棘手的工作。

    《維納斯和阿多尼斯》……還有《阿莫爾和普賽克》[3],也早該動手了,有些好心人不時地提醒我,像我吩咐過的那樣,但是,叫我從哪兒去找到時間?必須去看一下“黃廳”[4]裡那幅多利尼制作的銅版畫,使我的想法重新恢複一下,然後再把它擱置起來,擱置起來是個好辦法,等待和推延是好事,而且會越來越好,誰也不能竊取你内心中的秘密,誰也不會搶先趕在你的前面,去做你想做的同樣的事。

     題材又是什麼?街頭巷尾到處是題材。

    孩子們,你們自己去采集吧,我用不着把它送給你們,就像我曾把退爾送給席勒那樣[5],讓他去寫他那種激昂慷慨、煽動人心的戲劇,反正我還會把它給自己保留着,創作那盡可能真實的、諷刺的、史詩般的故事,描寫那些蔑視權威的英勇無比的民衆,還有那到處跟婦女戲谑打趣的貪圖享樂的暴君。

    等着吧,我還會寫它的,那六韻步的詩行,會比《列那狐》[6]和《赫爾曼和窦綠苔》[7]寫得更成熟,更有韻味。

    成長吧,成長吧!隻要你像樹木一樣成長,你那樹冠不停地擴展,你就永葆青春,而在我們目前的階段,我們的一切正在那麼美妙地進展着的時候,應該去抓取《阿莫爾和普賽克》這個題材了:憑着高度成熟的年齡,閱曆豐富的聲望,青春的親吻還遺留着的時候,應該創作出最輕松、最動人的作品,在它完成以前,誰也無法想象到那會多麼美妙。

    也許采用八行詩節?啊,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能什麼都做,很多事情隻能犧牲掉。

    你敢打賭嗎?連那出宗教改革的清唱劇也半途而廢。

    《西奈山上的響雷》[8]……遼闊寂寥的空間和早晨清香的空氣,一定如此。

    對于那戰鬥的牧人的合唱,《潘朵拉》[9]可能有所幫助。

    蘇拉米特[10],遠方最親愛的人兒啊……對我來說,這歡樂是無與倫比的——他的愛日日夜夜伴随着我。

    這一切多有意思。

    但中心人物仍舊是他[11]和那卓越的教導,這樣的聰明才智總是被群衆所誤解,孤獨,内心的苦痛,這最大的苦惱——然而總能給人以慰藉,給人以力量。

    他們應該看到,我這老邁的異教徒從基督教義中獲得的教益比他們全體加在一起還多。

    可是,誰來為我的東西奏樂?在它問世以前,誰來了解它,宣揚它,贊美它,你們要知道,沒有這些,我會傷心地失去興緻,這樣的話,你們将用什麼值得上演的作品來紀念這個日子?要是他[12]還在,那有多好,他在很多年前離開我們——已經有十年了——永遠離開我們了!要是他還活着,他會鞭策我,激勵我,富有見解地啟迪我。

    難道我沒有把《狄默特紐斯》[13]給你們扔下不管了嗎?由于你們在演出方面給我造成種種愚蠢幼稚的困難——盡管我是多麼想完成它,使它成為在所有舞台上紀念死者最輝煌的演出。

    我在憤怒中把它放棄了,因為你們缺乏靈感,糾纏在日常平庸瑣碎的事務中,那是你們的過錯,本來我最了解他的内心,具有足夠的知識繼續完成他的事業,使他重新獲得生命,當我放棄它時,他又一次死了,而且徹徹底底地死了。

    我是多麼悲痛啊!也許比起為了别人的過錯更感到悲痛。

    難道我的熱情是假的嗎?難道是我秘密的心願在抗拒,是我真實的打算?難道我把外界的障礙作為借口而在帳篷裡大發雷霆?[14]如果我比他先死,他會去完成《浮士德》的。

    天啊!我應該在遺囑裡加上一筆,作為未雨綢缪!——可是,沒有續成他的遺著,不論在過去或将來,總是一個最深沉的痛苦,一個糟糕的失誤,一個令人厭惡的敗迹。

    ——想起我那堅韌不拔的朋友,就會羞愧得無地自容。

     幾點鐘啦?難道我是在黑夜中醒來嗎?不對,光亮已經從花園裡透進了百葉窗。

    一定是七點鐘了,或者将近七點鐘,這是根據生活規律和決心,連惡魔也奪不走這美麗的畫面,隻有我自己“七點鐘意志”召喚我去進行一天的事務,[15]——我的意志,始終警醒地待在下面肥沃的峽谷裡,就像那隻訓練有素的獵犬,帶着淡漠而懂事的神情,睜大眼睛望着熱戀中的愛神維納斯。

    你瞧,他就像聖戈特哈杜斯的獵犬的化身,它從主人的餐桌上攫取面包,救助挨餓待斃的聖羅庫斯[16]

    今天,我要把關于聖羅庫斯節日的農諺記下來,記在我的筆記本裡。

    筆記本放在什麼地方了?在寫字台的左邊抽屜裡。

    “四月幹旱,農民心寒”、“黃莺歡笑歌唱日,葡萄枝條發芽時”——絕妙的詩句。

    還有一條關于梭子魚肝的農諺。

    這種觀察内髒的農諺正是最古老的實實在在的說法。

    啊,人民啊!那自然界延續不斷、親切可人、充滿異教色彩的要素,如同那無意識的、青春常駐的肥沃的峽谷。

    在他們古老的節日裡和他們待在一起,那有多美!參加節日的射擊比賽和井泉投花[17],或者像在賓根那一次一樣,坐在遮陽篷布底下的長桌旁觀賞[18],喝着葡萄酒,熬熟的油脂霧氣騰騰,香腸在熾熱的灰燼上烘烤,聞着剛出爐的新鮮面包的香味,那有多美!這是一個純粹基督教的節日,然而人們卻是那麼殘酷無情地把迷路的獾子殺死,撕扯它的血淋淋的肌體!人不可能長久地停留在清醒的意識中,他會不時地逃避到他的下意識中去,那裡面活着他的根,這是些生活準則,那位已進入天堂的人[19]對這一切根本不知道,或者是不願意知道。

    他是一個傲慢的病人,精神上和意識上的貴族,追求自由的令人感動的大傻瓜。

    真是荒謬,人們把他說成是人民的代表(而把我說成是權貴的奴仆),其實他對人民一點不了解,對德國人的性格一無所知——是啊,我就是喜歡他這一點,誰也無法跟德國人融洽相處,不論他們是處在勝利或失敗的時候,他那衰弱的病體,純潔而敏感的心靈和他們格格不入,難以深入地走進他們中間去,他總是以他溫和的心靈想把小人物們當作和他一樣的人,把他們擡舉起來,舉到和他一樣高,一樣的心靈,好像放在救世主的手臂上一樣。

    是啊,他具有很多和救世主相同的秉性。

    我要在那出清唱劇裡這樣闡述——具有聰明靈巧的商人一樣的雄心壯志,像孩子一樣的好高骛遠。

    像孩子一樣?然而他也是個非常夠格的男子漢,過分的夠格,太過分了,以至于違反自然,因為純粹的男子氣概——精神、自由、意志——是違反自然的,使他在女性的眼裡顯得十分荒謬。

    他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也很可笑,——他認為性感刺激是殘酷的。

    可怕,可怕得叫人無法忍受!然而,他是一個多麼難得的天才,天馬行空般的思想,博大精深的知識,遠遠超越所有那一群奴才和惡棍[20],唯一一位可以和我并駕齊驅的人,唯一一位與我心靈交感、意氣相投的人,——我不會再見到像他一樣的人了。

    能夠從平淡無奇中找到情趣,能正确地表現美好的事物,對語言能運用自如,流暢,精确,為了自由,能夠不可思議地發表自己獨特的見解,對于隻說出一半的話也能了解,而且能夠作出最機敏的回答,讓你做你自己的事,以你自己的思想指導你,他總是批判地和自己進行比較,堅持己見,不厭其煩。

    這思索的和直覺的心靈,當然啦,當然啦,隻有這兩者具有特殊的天賦,才能在半途交融在一起——當然,要知道,這個人也不是天生如此,他不是别的,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能夠成為一個天才,他是一個天才,而且能夠和我并肩而立——這是由于有崇高的地位,可以和我匹敵,能夠擺脫貧困,有能力在一年時間裡寫出一部劇本。

    一個讨厭的詭計多端的野心家。

    我是不是喜歡他呢?從來沒有。

    我不喜歡他那昂首闊步的模樣,不喜歡他的紅頭發,他的雀斑,他的病态的雙頰,他的曲背,還有他的鷹鈎鼻,這個鼻子還常常傷風感冒。

    不過,隻要我活着,我永遠忘不了他的一雙眼睛,藍湛湛的,那麼溫和,深沉,似乎能洞察一切,一雙救世主的眼睛……基督和思索者的眼睛。

    我是充滿了懷疑!注意:他要剝削我。

    在他寫給我的那封聰明得出奇的信上提出,要把《邁斯特》在他剛創辦的《時序女神》[21]上發表,真是的,耗子聞到氣味啦,竟然私底下和翁格爾達成了協議,還堅持要把《浮士德》交給《時序女神》,交給科塔[22],真叫人惱火,——因為在所有的人中間,隻有他了解我在旅遊意大利以後的客觀作風,知道我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黏土已經變幹了。

    厭煩啊,真是厭煩!他緊纏着我,催迫我,因為他沒有時間了,可是,隻有時間才能把事情安排好。

     必須要擁有時間。

    時間是福祉,它是仁慈的,不是神氣活現的,隻要你尊重它,勤奮地把它充實,它會默默地為你操勞,着了魔似的進行幹預……我等待着,時間環繞着我。

    如果他還在的話,它一定會更快地執行它的任務。

    是啊,自從這個人向時間告别以後,我還能跟誰談論《浮士德》呢?他了解我所有要操心的問題,了解我在哪些方面是無能為力的,也了解我所有的創作方法和手段。

    他有着無窮盡的機智,寬容,不受約束,如果我在什麼地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他一眼就能看穿,表示贊賞,不受那種沒有詩意的嚴肅的束縛。

    從海倫登場[23]以後,他稱贊我把鬼魂和鬼臉淨化為希臘古典美和悲劇,這給了我慰藉,他還認為,純潔和離奇這兩者相結合,可能很好地産生詩一般的不會引起鄙視的悲劇情景。

    他生前已見到關于海倫的情節,聽到她的第一段三音步的詩句,他說他留下了難忘的深刻的印象,應該說,這給了我很大的鼓舞。

    他像那個不安定的怪物希隆[24]一樣,很熟悉她,我想向他征詢關于她的意見,他帶着微笑,傾聽着,聽我怎樣充滿古典的激情吟誦每一個詩句…… 很多事情我都已經曆過了, 青春的鬈發還蓋覆着鬓角! …… 在戰塵滾滾,攻城戰士的 呐喊聲中,我聽到天神們 可怕的呼叫,聽見不和女神 黃銅般的嗓音響徹戰場, 沖向城牆![25] 他微笑着點點頭:“好極了!”這是得到了他的認可,對此我感到定心了,不需要改動了,他認為我寫得很出色——還露出微笑,所以我也笑了,我的吟誦變成了微笑。

    不,在這方面他不像個德國人,他對了不起的東西露出微笑,沒有一個德國人會這樣做的。

    他們隻會闆起了臉望着,因為他們不知道文化藝術是對生活的諷刺性的模仿——對生活的愛和諷刺性的模仿……當合唱隊把福坡斯[26]稱為“内行”時,他點點頭,又堆起了笑容。

     就讓你來抛頭露面吧, 因為他從來不看醜物, 正如他那神聖的眼睛, 從不對影子望上一眼。

     這使他感到高興,他在這裡面看到了自己,覺得這是在影射他。

    接着他表示異議,開始挑剔了,他說:要是說羞愧和美永遠不會手拉手地在一起追尋它們的道路,這種說法是錯誤的,美總是羞愧的,我問,它為什麼是羞愧的呢?他說:因為它知道它會引起情欲,這和它所代表的精神是背道而馳的。

    我說:難道是情欲應該感到羞愧;可是它并沒有感到羞愧,也許因為它意識到自己代表着對精神的渴望。

    他對這個說法發出了笑聲,我們一起笑了。

    現在,沒有人和我一起共同發出笑聲了。

    他離開了我,把我留下,相信我應該知道在叢林中找到自己的道路,找到合适的箍子把我寫作計劃中五花八門的素材聚集在一起。

    他預見到這一切。

    他知道,必須把浮士德引入到活躍的生活中去——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不過,我的知友,你可曾想到,難道這對我來說還是個新聞?——從一開始,當整個計劃還非常模糊,還像孩子的夢境一樣迷糊時,我已經像路德的譯作那樣不是譯成“太初有言”、“太初有思”、“太初有力”,而是譯成“太初有為”。

    [27] 是啊,是啊!今天做些什麼呢?打起精神愉快地工作吧!快快行動起來,在悠閑的陰影中休息之後,現在又回複到匆忙的生活中去,履行自己的責任吧,哦,多麼令人高興,丁當,丁當。

    這是“小浮士德”,——這支“魔笛”,還有在閃閃發光的小燒瓶裡制造出來的小人荷蒙庫路斯[28]……那麼,今天需要我做些什麼呢?真該死,我得向殿下呈報關于我對《埃及女神》事件[29]的審核情況。

    要是還在夢鄉裡有多好,可以把一切都忘掉!白天來臨,有多少煩心事要我去操辦;——必須動動腦筋寫一首祝壽詩,向馮·福格特[30]閣下表示生日祝賀。

    天哪,得趕快寫好,謄錄清楚,他的生日是在二十七日。

    我還沒有寫出很多,實際上隻寫了幾行,其中有一行還不錯:“自然界是否最終要探索自身的奧秘?”這一行很好,讀起來響亮,有着我的特色,能夠把這一整套廢話連貫下去,因為這和許多這一類廢話一樣,不得不是些有禮貌的無聊套話。

    這是人們對你的期望,如果你擁有“詩的天才”。

    唷!詩的天才!見他的鬼!人們相信這樣,似乎一個在二十四歲時寫了《維特》的人,在他又生活了四十四年以後,還沒有成長得超越詩的範圍!似乎他還是和那時候一樣,隻寫寫詩就感到心滿意足!鞋匠,隻管幹你自己的營生吧。

    是啊,如果你是個鞋匠的話。

    那些喜歡胡扯的人說我已經抛棄了詩,把時間浪費在業餘愛好上了。

    他們怎麼知道詩不是業餘愛好,嚴肅地對待事物是另外一回事,就是整個人生?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那些傻瓜不懂得一個偉大的詩人首先在于偉大,然後才是詩人,不管他是寫詩還是在戰場上指揮作戰,也全都一樣,譬如像我在埃爾富特見到的那位指揮作戰的人[31]那樣。

    他的嘴角上露出微笑,目光銳利,在我的背後故意響亮地說話,可以讓我聽見,他說:“這才是一個人物!”[32]——而不是說:“這才是一個詩人。

    ”可是,那些愚蠢的人卻認為,創作《西東詩集》是偉大的,然而,去發掘顔色學的理論就一點兒不偉大……[33] 見鬼,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想起了往事?那本普法夫[34]的書,那本反對顔色學的教授先生的大作,這個笨蛋普法夫,他“懷着敬意”放肆地否定我的理論,還厚顔無恥地把他的著作直接送到我的家裡來,真是個不懂人情的德國人,一味糾纏不休,如果我說話有用,這種人應該排斥在社會之外。

    既然他們早已對我的詩放出他們一肚子的臭屁,他們為什麼不該對我的科學研究滿嘴撒糞?他們拿我的《伊菲格尼》和歐裡庇得斯[35]的相比較,直到把它說得一文不值,他們糟蹋我的《塔索》,用他們的胡言亂語把《歐根尼》說得可憎可恨,說它“像大理石一樣平滑冰冷”。

    席勒也是,赫爾德也是,還有那位喋喋不休的史達爾夫人[36],她也是,——更不必提那個卑鄙的家夥了。

    這個胡書亂塗的家夥名叫戴克。

    真是恥辱,竟然想起這個名字來!十五年來,沒有人知道他,他像死掉了一樣,正像他現在已經銷聲匿迹一樣,不過,我得記起他,因為他和我生活在同一個時期……他們膽敢評頭論足!每個人可以評頭論足。

    不過,這是應該被禁止的。

    我認為,像奧肯[37]的《埃及女神》那樣的事應該交給警察去管,他們先是聽憑他們對我評頭論足,然後向我提出要求,說我應該贊成聯邦議會特權等級代表,贊成選舉權和新聞出版自由,還有盧登的《複仇女神》[38],還有德意志學生聯盟的傳單,還有維蘭德兒子的《人民之友》。

    可怕!可怕!如果大衆進行戰鬥,他們是值得尊敬的,但是他們的見解卻十分可憐。

    寫下來,而且保守秘密。

    主要是保守秘密。

    為什麼要公之于衆,使我自己聽憑别人擺布?一個人隻有為了他身邊的一切以及為了他自己才能生活下去,如果這一切受到玷污,被人說東道西,他怎麼還有勇氣繼續做下去呢?我本來能夠為《歐根尼》寫出最引人注目的續篇的,但是,盡管我很樂意去做,你們卻不願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我也願意寫些使他們歡樂的作品,隻要他們懂得娛樂才行!一群乏味的郁郁寡歡的人物,不懂得生活。

    不知道如果沒有善良和寬容,也就不可能有生活,一個人隻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斤斤計較,信任上帝,就能順順當當地生活。

    一切人類的事業,不管是建功立業或是寫寫詩歌,如果沒有愛的支撐,沒有集體的熱情,能有什麼成就?隻是一堆糞土罷了。

    可是他們的行為是在要求絕對的完善,似乎他們擁有确認權利的文書,可以藏在自己口袋裡似的。

    該死的令人掃興的家夥,他們愈愚蠢,嘴巴也就愈加酸溜溜。

    然而有人總是再三地把自己展現在他們面前,那麼深信不疑——“但願它不會使你掃興。

    ” 啊,我這清晨愉快的心情被蒙上烏雲了,是那令人苦惱的腐蝕性的思索起了作用!我渾身上下是怎麼回事?我的胳膊是怎麼回事?每次彎動一下,就痛得要命。

    我總以為好好地睡一覺就會好一些,可是睡覺已不再擁有它原先的療效了,隻好随它去吧。

    還有我大腿上的濕疹,又是怎麼回事?它也總是随着清晨的問好趕來報到。

    不管是皮膚或關節都不願意跟我合作。

    啊,我巴不得回到滕斯泰特[39]去,回到那硫磺水中去。

    以前,我曾經渴望到意大利去,現在我渴望那暖熱的礦泉水,松弛我這僵化的肢體。

    年齡改變了我們的願望,使我們往下坡路走去,所以,人不得不再一次毀滅。

    不過,這一種毀滅,這一種年齡的增長,卻是一件偉大而奇妙的事情,是永恒的“善”的可喜的創造——人适應環境,環境也适應人,這樣,人和環境就融合為一,它是他的,他也是它的。

    你年紀大了,變成了一個老人,懷着善意,帶點兒輕蔑的目光望着那些青年,那些小麻雀。

    你自己也曾經是隻小麻雀,你想返老還童嗎?正是那隻小麻雀,憑着可笑的機敏寫下了《維特》,在他那個年齡,的确不是件簡單的事。

    不過,繼續生活下去,上了年紀,這才是關鍵。

    一切英雄主義都在于持久,在于生的意志,而不是去死,偉大隻能與年齡俱來。

    一個年輕人可能是個天才,但不可能偉大。

    偉大隻能來自力量、持久力以及與年齡俱來的智慧。

    力量和智慧是年齡的産物,是它們構成了偉大——愛也隻能這樣!年輕人的愛如果和老年人的愛的精神力量相比,算得了什麼?年輕人的愛是一種稚嫩的玩意兒,如果可愛的青春獲得了令人頭暈目眩的恭維,那是由于年老的偉人選中了它,那強大的精神感情的力量增強并裝飾了它的稚嫩。

    如果年輕人給予的愛閃爍着生命的光彩,還有什麼能和老年人的燦爛的幸福相比?永恒的“善”,我感謝你!一切總是愈來愈美麗,愈來愈有意義,愈來愈充實,愈來愈充滿歡樂。

    長此以往,都是如此! 我把它稱之為恢複。

    如果睡眠辦不到這一點,那麼思想能夠辦到。

    現在該拉鈴了,讓卡爾把咖啡送過來吧。

    在我還沒有暖和起來和活躍起來的時候,這好人兒是無法估計這一天的情況的,是無法說出他是怎樣感覺的,也無法說出今天将能做些什麼的。

    我剛才還想裝作疲勞乏力,繼續躺在床上,讓一切聽其自然。

    都是普法夫他們造成的,他們不能容忍物理史上留下我的名字。

    我那親愛的心靈知道怎樣使我恢複過來,而提神的飲料可以起到其餘的作用……每天早晨我拉鈴繩時,總是想到這鈴的把手,鍍金的把手安裝在這裡是太不合适了。

    這樣一件非常豪華的小玩意,應該安裝在客廳裡,而不是放在這修身養性的修道院裡,這供睡眠之用的居留地裡,這屯集憂慮的洞穴裡。

    多好啊,我把自己的房間安排在這裡,安靜,儉樸,這嚴肅的王國。

    對小人兒[40]也很好嘛,這樣,她看到,那後邊的房屋可以作為靜養之地,這不僅對她和她的家屬是如此,對我也是如此,雖然是出于不同的原因。

    那是——讓我想一想——在1794年的夏天,是在這幢贈送給我的房屋[41]經過改建并搬進去後兩年。

    這是我對光學作出貢獻的時期——請幹這一行的先生們千萬原諒——我的意思當然僅僅是指顔色學而已,因為一個對測量技術并不精通的人怎麼敢涉足光學,而且敢于對牛頓唱反調?[42]反駁這個造假的騙子,詭辯的能手,說謊的家夥,學術謬誤的保護人,上天光亮的诽謗者,他認為最純的光是由混濁的不同成分的光組成的,而最亮的光是由那些比它本身都陰暗的光組成的。

    這個惡劣的傻瓜,頭腦頑固的錯誤學說的導師,把世界抹黑的笨蛋!要不知疲倦地追擊他。

    當我掌握了不透明的介質,知道最透明的是不透明體的最初級時,當我發現顔色是一種适度的光時,我對光的理論已經了然于心了,至少奠定了基礎和基石,光譜也不再使我苦惱了。

    那棱鏡,仿佛它不是個不透明的介質!我記得,我在四壁刷白的房間裡把那東西放到我的眼睛前面,我發現,與他那個理論相反,它們繼續像以往任何時候一樣的白,連外邊灰白的天空也沒有顯示出顔色的任何蹤迹,隻有在一塊昏暗的東西突進光亮的地方才顯出顔色,而這是窗框中的十字挺架顯現的五彩景象,非常好看。

    這樣,我抓住了那無賴的把柄,我的兩片嘴唇禁不住第一次發出這句話來:那個理論是錯誤的!我高興得連五髒六腑都動個不停,正像我那一次發現颌間骨時的情況一樣[43],那一次,我明白無誤地看到,颌骨間的小骨頭對人類颌骨裡的門牙的生長有關,這是由于我懂得與自然界很好地融洽相處,所以才有這樣的成就。

    可是他們不願意承認這個發現,就像他們現在不願意承認我的顔色理論一樣。

    一個多麼幸福、多麼苦惱、也是多麼痛心的時刻。

    的确,我由于經常不斷地發牢騷,吹毛求疵,使我自己成了累贅。

    難道你沒有用小小的骨頭和植物的變形[44],顯示出大自然并沒有拒絕你向它的工作室裡窺上一兩眼嗎?但是他們不願意相信你适合做這種工作,他們的臉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聳聳肩頭,顯得很惱火。

    你是一個搗亂的家夥,而你還會繼續如此。

    他們全都向你表示敬意,然而又都對你恨得要死。

    隻有那些君侯,他們才不是這樣,真是令人難以忘懷,他們是多麼尊重和支持我的新的愛好。

    大公殿下像往常一樣仁慈,向我提供了房屋和悠閑的時間,讓我去追求我的實驗。

    還有兩位戈塔人——恩斯特和奧古斯特[45],一位把他的物理實驗室借給我,另一位從英國給我弄到了漂亮的、裝配好的、消色差的棱鏡。

    紳士,真正的紳士。

    那些迂腐的學究對我不屑一顧,把我看作門外漢,搗蛋鬼,可是,埃爾富特的大主教卻觀看了我的全部實驗,他始終懷着極大的興趣,還在我送給他的論文的邊頁上親手作了批注,給了我榮幸。

    這些正人君子對業餘愛好懷有好感。

    業餘愛好是高尚的,而高尚的人一定是一個業餘愛好者。

    與此相反,什麼行會、行業、專業,全都是些平庸之輩。

    業餘愛好!着實比你們這些市儈庸人高明!你們可曾想到,業餘愛好與天才關系密切,它超凡脫俗,不受拘束,容易用新的眼光觀察事物,能看到它的純真的本性,即事物的真實面目,不是像傳統的眼光那樣看待它,也不是像某些人那樣,隻會盲目追随,不論是物質方面還是道德方面,他們總是從第二手那兒獲得對事物的看法。

    我是從詩轉到藝術,從詩和藝術轉到科學的,不久,建築藝術、雕塑藝術和繪畫藝術對于我,正像礦物學、植物學和動物學一樣,都是我的愛好,所以,我一定是一個業餘愛好者!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觀察過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看出那尖塔本來應該有一個五個尖端的尖頂,設計的草圖證實了我的想法。

    難道我不該去對大自然進行觀察嗎?仿佛宇宙不是混成一體,仿佛不是隻有具備整體意識的人才了解它,仿佛大自然不是隻向信任它本身的人吐露自己的秘密…… 這些君侯,還有席勒。

    他也是一位高尚的人,徹頭徹尾的高尚,盡管他對自由有着他自己的想法,他也具有天才人物的純樸,即使他對自然表現出那樣傲慢,簡直令人憤慨,應該受到譴責。

    不錯,他是同情我的,相信我的,總是用響應的态度鼓勵我。

    當我把我的顔色理論發展史的初稿寄給他時,他已經用敏銳的眼光看出,在我這部草稿裡,包含着科學發展史的雛形,也是人類思想的發展史,在十八個年頭裡,我把它寫成了[46]

    唷,是啊,他是有觀察力的,他是能夠領會的!因為他有學識,有眼光,有飛騰的想象力。

    如果他還健全的話,他會催促我去寫宇宙的,去寫那部我感到非寫不可的包羅萬象的自然史,在很早以前,當我開始搞地質時,就想寫了。

    如果我不寫,誰能夠寫它呢?這一切,說說容易,但是我無法都做到——處在我目前的情況下,給了我生存條件,同時卻又把它奪走。

    時間啊,時間!善良的媽媽,給我時間吧,我會完成這一切的。

    當我年輕時,有人對我說:“從你的表現來看,似乎我們都會活到120歲。

    ”善良的、行動緩慢的大自然媽媽,把它賜給我吧,隻消把你支配的時間中微微一點點時間賜給我,我會把你要想看到完成的所有那些工作統統從别人手裡接過來,我能夠完成它們的,比任何人做得更好…… 我擁有這些房間已經二十二年了,房間裡的東西一件都沒有動,除了把一隻長沙發搬出書房,因為我需要地方安放書櫥,放置各式各樣文件。

    還有,床邊這隻扶手椅,是宮廷女侍從長埃格洛夫施泰因送給我的。

    除此之外,一切都沒有變化,沒有變動。

    然而,在這個永遠不變的環境裡,有什麼事情沒有發生過呢?工作、生兒育女,還有辛勞和憂患,生活的波濤都在這裡洶湧奔騰。

    上帝給人類這麼多的磨難!不管什麼事來臨,你都正直地盡力去做,上帝是知道的!可是時間啊,時間總是從我身邊流逝了。

    一想到這一點,熱血就會湧上我的腦門,每次都是如此。

    二十二年了,在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一些事情,也已完成了一些事情,但這幾乎是一輩子的時間,一個人的一生。

    要抓住時間!看住它,每個小時,每一分鐘!它不受人注意地偷偷溜走了,活像一隻蜥蜴,平滑,沒有信義,一個女水怪。

    每一個瞬間都是神聖的!要重視時間,通過你對它的認識,意識到它的意義和重要性,通過真誠的富有成效的努力取得成功。

    把每個日子都記在本子上,計算它的每一個用途。

    隻有在時間上表現吝啬才值得稱道。

    啊,這是音樂。

    它對清澈的心靈有危險。

    但是它具有魔力,能抓住時間,也能拉長時間,給予它特殊的意義。

    我那小婦人[47]唱着《神和舞蹈女》,她不應該唱這首詩歌,它跟她自己的身世太相似了。

    當她唱着《你知道那個地方嗎?》(《迷娘曲》)時,淚水湧上我的眼眶,她也流淚了。

    多麼可愛的人兒,我曾給她系上波斯頭巾和圍巾,——她和我,閃爍着淚花站在朋友們中間。

    這聰明的小寶貝,用她歌唱般的聲音說道:“演奏音樂的時候,時間過得多慢啊,它把豐富多彩的生活和經曆濃縮在短短的一段時間裡了,然而,當我們津津有味地潛心傾聽時,一段長長的時間似乎已經消逝了。

    時間是怎麼一回事,有時似乎很長,有時又似乎很短?”我對她的警句十分贊賞,從心底裡同意她的說法。

    我說:“愛情和音樂,這兩者都是短暫的,又都是永恒的”——以及這一類沒有意義的話。

    我朗誦《七個沉睡者》、《死亡之舞》,然後:《隻有這顆心永遠不變》,然後:《我永遠不願失去你》,然後:《女主人,你說,你說了些什麼悄悄話》;最後:《于是,我乘着朝霞的翅膀,飛向你香甜的嘴唇》。

    時間已經很晚了,一輪圓圓的月亮高懸在晚空中。

    阿爾貝特睡着了,維勒默也睡着了,這好人兒,兩隻手交叉地擱在肚子上,受到了戲弄。

    我們分别時,已經一點鐘了。

    但是我依舊興緻勃勃,竟然還要把布瓦斯雷[48]帶到我的陽台上,用一支蠟燭,向他顯示這顔色陰影的實驗。

    我察覺到,她在她的陽台上傾聽我們的說話。

    “在圓圓的月亮底下迎候你,你作出了神聖的誓言[49]

    ”——誰?這會兒他真該在外面多待一會兒。

    進來吧!—— “早安,大人!” “嗯,是的,早上好。

    放下吧。

    ——也祝你有一個愉快的早晨,卡爾!” “多謝,大人。

    對我來說,這不是什麼大事。

    大人您休息得好嗎?” “還好,還好。

    ——真奇怪,你進來時,我又以為是施塔德曼爾,這是出于老習慣,那位卡爾跟随我多年,你的名字就是從他那裡繼承來的。

    你被稱作卡爾,你一定感到奇怪吧,因為你本來擁有自己的名字——我是說,你實際上名叫費迪南德。

    ” “我一點不在乎,大人。

    幹我們這一行的,已經對此習慣了。

    我曾經稱作弗裡茨。

    還有一段時間大家叫我巴蒂斯塔。

    ” “真是沒有想到!我把它稱之為一種動蕩多變的生涯。

    巴蒂斯塔·施賴貝爾[50]?不過,你一定要堅持用這個姓,不要再改了,卡爾。

    你為它争了光,你寫得一手多漂亮的字體。

    ” “非常感謝,大人,随時聽候您的吩咐。

    也許大人現在又想躺在床上口授什麼,讓我筆錄吧?” “現在還不肯定。

    讓我先喝一點東西再說吧。

    把百葉窗拉開,我要看看今天是個怎麼樣的日子。

    是個新的一天。

    我是不是睡過頭了?” “一點沒有。

    大人,剛過七點。

    ” “那不是已經過了?這是因為我躺了一會,思索了一會。

    ——卡爾?” “在,大人。

    ” “我們的奧芬巴赫烤面包片是不是還有足夠的儲存?” “噢,大人。

    不知大人所說的‘足夠’是什麼意思?足夠多久?我們還足夠吃幾天。

    ” “說得對。

    是我表達不夠恰當。

    不過我的重點是放在‘儲存’上。

    ‘幾天’——這可不是‘儲存’。

    ” “對,大人。

    或者說,隻有一點兒幾乎快要耗盡的儲存。

    ” “嗯,你瞧?換句話說,夠不上稱為儲存。

    ” “正是這樣,大人。

    畢竟是大人最明智。

    ” “是的,最後多半會出現這種情況。

    一個即将耗盡的儲存,可以看到它的倉底了,這是很可怕的事情,無論如何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必須注意,要始終能夠取之不盡。

    凡事都要預先考慮周到,這是非常重要的。

    ” “大人說得再正确也沒有了。

    ” “我很高興,我們取得一緻意見。

    現在我們必須給法蘭克福的施勒塞爾陪審官夫人寫封信,請她再給我們寄來滿滿的一箱,我的包裹都是免付郵資的。

    别忘了提醒我寫信。

    我非常愛吃這種奧芬巴赫烤面包片。

    它們是在這一時刻唯一合我口味的食品。

    你知道,新鮮的烤面包片很适合我們老年人,它很脆,又似乎很硬,然而很松脆,容易咬碎,這樣造成一種錯覺,似乎我們仍像可愛的青年時代一樣,還能輕易地咬嚼硬東西。

    ” “不過,大人,大人閣下确實不需要這種錯覺。

    如果有人能夠始終取之不盡,恕我直言,大人就是這樣的人。

    ” “是嗎?你可以這麼說。

    ——啊,多好啊,吹進了清新的空氣,早晨的空氣有多麼甘甜,好像少女一樣,它是那麼可愛,那麼親切地吹拂着我。

    每一個早晨都是新的,世界從黑夜中過來,恢複了青春,對我們所有的人,不管是老人或青年,都是美妙極了。

    人們總是說:青春隻屬于青年,然而,這青春的自然景象不偏不倚地也照拂了我們老年人,似乎在對我說:你可以高興了,我是屬于你的,勝過屬于那些年輕人。

    因為年輕人不真正懂得青春,隻有上了年紀的人懂得什麼才是青春。

    如果隻有衰老來光顧老年人,那有多可怕。

    衰老應該自管自留着,應該留在外面……天氣怎麼樣啦?相當陰暗吧?” “是有點兒陰暗,大人。

    太陽被遮住了。

    高高的天空處處都有一小塊……” “等一下。

    先走過去看一下窗外的氣壓計和溫度計。

    要看看清楚。

    ” “馬上就去,大人。

    ——氣壓計停留在722毫米上,大人,室外溫度是列氏[51]13°。

    ” “你再看看。

    我現在能夠想象是什麼對流層。

    吹進來的微風是西風,風向偏西南,似乎有點潮濕。

    我的胳膊說出了同樣的内容。

    五六塊雲層,灰蒙蒙的雲霧,剛才看起來似乎要下雨,不過現在已起了風,雲層已表明了這一點,它們從西北方向迅速移動,正像昨夜那樣,它很快就會把雲層吹散的,使它們飛也似的逃跑。

    這是些長長的積雲層,堆積在較下層的空中,是不是?在它們上面,有着稀疏的卷雲,卷積雲和卷層雲,像掃帚似的,在這些卷雲之間,處處透露出一片片藍色的天空——我說得大緻不錯吧?” “說得完全正确,大人。

    我認出那高空中的掃帚雲,的确名副其實,就像掃攏似的。

    ” “我可以設想,上層的風是從東邊吹來的,雖然較下層吹的依舊是西風,積雲終于會漸漸散開,它們向前移動,形成一行行條紋似的最美麗的卷毛雲。

    到了中午就會放晴,不過,午飯後又可能轉陰。

    真是個變易不定的矛盾的日子。

    你瞧,我還必須好好學習,從氣壓計中學會判斷雲層的狀态,早先人們對這種較上層雲層的變化沒有多大興趣,現在有一位有學問的人對這些現象寫了整整一大部書,附有一整套新的專門術語——我也提供了一個:‘paries’這是我取的名,意思是層雲,所以,現在我們可以稱呼這些變易不定的現象,直接說出它們是屬于什麼種類,什麼類别了。

    這是地球上人類的特權,給東西命名,用這些名稱稱呼它們,把它們歸屬到一個體系中去。

    當他用名稱稱呼它們時,它們在他的面前可以說是俯首帖耳。

    命名就是發号施令。

    ” “我要不要把它記錄下來,大人?也許您已經跟裡默爾先生說過了,由他記錄下來?” “不,你不用為它這麼操心。

    ” “不過總不能讓它白白丢失啊,大人,哪怕擁有一個多大的庫存。

    那本關于雲的書,我當然是看見的,我看見它放在隔壁房間裡。

    您大人對世間的一切事物都很關心,真叫人驚訝。

    大人感興趣的領域真可以說是包羅萬象。

    ” “傻瓜,你從哪兒拾來這樣的措詞?” “這是事實,大人。

    ——我要不要先去查看一下那條毛蟲在幹什麼,看看那條美麗的大戟毛蟲标本是不是還在吃東西?” “它不再吃了,它已經吃夠了,先是在外邊吃的,然後在我的觀察下它已經吃夠了。

    現在,它已開始吐絲了,你會看到——如果你樂意去看一下的話——絲液是怎樣從它的腺體裡分泌出來,形成一個繭子的,不久,它就會變成一個蛹;如果我們看到這些變化,看到飛蛾悄悄地鑽出來,度過它翩翩起舞的短短的一生,才會懂得它還是一條毛蟲時為什麼吃得這麼多,這種現象,仍使我感到驚異。

    ” “是的,大人,這些都是自然界的奇迹。

    現在是不是就進行口授?” “對,是的,是這樣。

    我必須為那個受指責的刊物事件準備意見,作出鑒定,以便向大公殿下提出。

    請你把這些東西拿走,把我昨天已經準備好的記錄紙和鉛筆拿給我。

    ” “在這兒,大人。

    容許我把情況向大人禀告,您的記錄員約翰先生已經到了,他要我詢問一下是不是有什麼事要他去做。

    不過,如果我可以留下,把您的意思記錄下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