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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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确的病症,但往往感到心神不甯,一切都七颠八倒,所以,外界要是在随便哪一天聽到他的死訊,也不會感到意外的。

    十一年前,我們都張大了焦急驚恐的眼睛觀察他——因為席勒逝世了。

    我的母親待在他的身旁,待在這位病人的身旁,她總是像盛開的鮮花一般閃耀着生命的光彩;可是,死去的卻是她,他呢?至今還好好地活着。

    他活得非常堅強,盡管遭受種種危險,我常常想,他會比我們大家活得更長久。

    他不願聽到死亡,他不理睬它,他默默地看也不看它一眼。

    我深信,要是我比他先死——這很可能發生;我雖然年輕,他已上了年紀,但是,和他的年齡相比,我的青春算得了什麼!我不過是他順便制作的産物,天賦庸庸碌碌,我相信,要是我死了,他對我的死也會同樣默默對待,他不會做出什麼來讓人注意,也永遠不會提到我的死亡。

    他會這樣做的,我了解他。

    也許我可以說,他是和生命保持着一種危險的友誼,由于這個緣故,他是那麼謹慎那麼固執地回避死亡的場面,不願親眼目睹臨終時的掙紮和殡葬。

    他永遠不可能去參加葬禮,他不願看到赫爾德躺在棺材裡,也不願看到維蘭德或我們可憐的女公爵阿瑪麗亞的遺容,雖然他一向是很喜歡她的。

    三年前,我有幸代表他參加了在奧斯曼施泰特舉行的維蘭德的葬禮。

    ” “嗯,”夏綠蒂清了清喉嚨,心頭感到一陣不舒服,幾乎有點嫌惡。

    她眨了眨眼睛,說道,“我有一本小冊子,上面記下我喜愛的語錄。

    我曾經記下這樣一段話:‘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害怕碰到死神,死神的形象變幻不定,正像你在世上遇到過的别的形象一樣,而你對待後者是那麼從容鎮定?’[3]——它出自《哀格蒙特》。

    ” “是的,《哀格蒙特》!”他隻說了這麼一句。

    然後,他望着地面,突然又擡起頭,張大着眼睛,用探索的眼光盯着夏綠蒂,随後又望着地下。

    她有這樣的印象:他是故意挑起她内心中正在鬥争的感情,如果是這樣,那麼,那急匆匆的幾瞥應該使他确信他已獲得了成功。

    至少,他似乎轉彎了,要想緩和和改正他說話的影響,因為他說: “父親當然在母親逝世後看了她的遺容,向她作了最深情的告别。

    我們有着一首他在她死亡時做的詩——她死後隻有幾小時,他就讓人寫下這首詩,——遺憾的是,不是由我來寫,我當時正忙着其他的事,他向他的仆人口述,隻有幾行,卻充滿了深情: 哦,太陽,你徒勞地試圖 照透陰暗的雲層, 我傾注生命的一切, 痛哭她的消逝。

    ” “嗯,”她又應了一聲,點點頭,遲疑地似乎表示同感。

    其實,她心中覺得,這首詩一方面沒有多大意義,另一方面是說得過分了。

    于是她心中又犯了疑,他所以複述這首詩,其實是為了這樣一個主意:進行挑釁——從他的眼光中可以大緻明确地看得出,當然她沒有說出口,不過她是這麼想,他們從彼此的眼神中可以知道。

    她垂下了眼簾,讷讷地說了一句含糊的贊詞。

     “是嗎?”他說,雖然他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這首詩的存在,”他繼續說,“是最最重要的,我每天都高興地贊賞它,已經把它抄了若幹份,散發到上流社會去了。

    上流社會會看到——他們感到惱火,但也許他們最後會懷着羞愧的心情看到——我父親是多麼愛我的母親,愛得多麼深,多麼真摯,盡管他理所當然地必須保持充分的自由和自主;他又懷着多麼深沉的感情尊敬地悼念她,悼念一個被上流社會經常仇視、妒忌和惡意诽謗的婦女。

    這為什麼呢?”他激動地自問自答。

    “因為在她身體健康的日子裡,她喜歡有點兒消遣,歡喜跳跳舞,歡喜在快活的社交圈子裡喝上一杯。

    一個多妙的原因!父親對它感到好笑;他有時拿母親這種有點兒粗俗的生活愛好跟我一起開玩笑。

    有一次,他甚至寫了一首小詩,描寫那一個總是把母親作為中心人物的快活的圈子,不過口氣是友好的,更準确地說,是相當贊賞的,畢竟他也是過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他離開我們待在耶拿或那些礦泉療養地的日子比留在家裡待在我們身邊的日子還多。

    有時候,甚至在聖誕節——也是我的生日[4]——還留在耶拿的古堡裡繼續他的工作,僅僅送來些禮物。

    但是父親非常清楚母親是多麼關心他的身體健康,不論他是近在身旁還是遠在他鄉,她把家庭的重擔親自肩負起來,避免他操心,不讓任何事情妨礙他那艱難的工作,她從來不曾假裝懂得他的作品——難道其他人懂嗎?——但她對它總是表現出最純潔的敬意,父親因此非常感激她,如果上流社會真正尊敬他的工作的話,他們也應該懂得感謝她,可是在他們可鄙可恥的靈魂裡恰恰缺少這樣的敬意,他們在背後胡說母親的閑話,散布流言蜚語,因為她不是超凡脫俗的人,不是窈窕的美女,而是身體胖胖的,臉頰紅紅的,又不會說法語。

    真是天知道!這完全出于妒忌,沒有别的原因,十足的紅了眼的妒忌,僅僅因為她交上好運——她自己也不知道怎樣得來的——成為偉大的詩人和偉大的國務大臣的妻子,成為這個家庭的主宰。

    赤裸裸的妒忌,赤裸裸的妒忌。

    所以,有了這一首悼念母親的詩,我感到高興,我們的上流社會人士卻為它氣得臉色發青,因為它寫得如此美,如此意味深長,”他的聲音提高了,語氣激烈,充滿了怒火,拳頭握緊,眼睛發黑,額上的血管高高地鼓了出來。

     夏綠蒂看見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盛怒的快要發作的年輕人。

     “我親愛的宮廷顧問先生,”她說,向他俯身過去,握住他擱在自己膝蓋上還在顫動的拳頭,輕輕地扒開他的手指。

    “我親愛的宮廷顧問先生,我完全能夠和你有同樣的感覺,不但如此,我還從心底裡感到欣慰,你是如此忠誠地維護你那親愛的已升上天堂的母親,不是僅僅因為有了偉大的父親而感到心滿意足,當然,這種自豪感是可以理解的。

    做一個像你父親這樣一位偉大人物的好兒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反對世間的偏見,珍惜對一位母親的懷念,我最熱烈地尊敬你的英勇行為,即使她和我們所有的人一樣都是用普通材料制成的。

    我自己也是一個母親,按照年齡來說,我甚至可以做你的母親。

    赤裸裸的妒忌!我的上帝,我和你抱有相同的感覺。

    對于妒忌,我向來鄙視它,總是盡力疏遠它——我可以說:我沒有困難地成功了。

    妒忌别人的命運——多麼愚蠢!仿佛大家不是都要為人類的行為承擔後果,仿佛妒忌别人的命運不是錯誤。

    此外,這是一種低能的感情,低能得可憐!我們應該勇敢地鍛造我們自己的命運,而不是無所作為地眼紅别人的命運,使自己煩惱不堪。

    ” 奧古斯特露出了尴尬的微笑,縮回那已經被松開的手,微微鞠了一躬,對她向他作出的母親般的關懷表示感謝。

     “參議夫人說得對,”他說,“母親受的苦夠多的了。

    願她安息吧。

    不過,我不光是為了她才感到憤怒,也是為了父親的緣故。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正像生命一樣,已經消逝了,一切都平靜了。

    這塊絆腳石終于埋在地下了。

    可是這塊絆腳石曾經受到怎麼樣的對待呀!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那些僞君子和衛道士,總是感到它妨礙了他們;他們還總是在背後議論父親,吹毛求疵,一本正經地挑剔他的毛病,因為他膽敢抗拒束縛,反對禮教習俗,娶了一個平民百姓家的單純的少女,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和她生活在一起!他們不論在什麼地方,隻要有可能,也總是讓我感覺到這一點,斜着眼看我,聳聳肩,帶着嘲笑的眼光,或者用一種吹毛求疵般的憐憫神态指摘我存在于世的自由!仿佛像我父親這樣的人是沒有權利依照他自己的規則生活的,也沒有權利依照經典性的習俗和自主法則生活……可是這些愛國的基督徒,這些道德問題的闡述者,不願給予他這樣的權利,他們悲歎天才和道德之間的沖突,仿佛自由和自主的美的法則僅僅适用于藝術,而和生活無關,他們的頭腦裡想不到這一點,卻喜歡瞎扯什麼不相配和壞榜樣之類的胡話。

    全是婆婆媽媽的胡扯!如果說他們不稱贊他的個性,那麼他們是否稱贊他的天才、贊賞這位詩人呢?絕對沒有!《邁斯特》[5]是妓院文學,《羅馬哀歌》[6]是道德敗壞的泥坑。

    《神和舞蹈女》[7]以及《科林特的未婚妻》[8]是下流的穢語淫詞——所以,他們認為《維特的煩惱》是最最腐化堕落,傷風敗俗,也就不足為奇了。

    ” “我倒是聞所未聞,宮廷顧問先生,竟然有人敢……” “他們敢,參議夫人,他們敢。

    他們連《親合力》也不放過,竟然敢把它稱為一部淫蕩的作品。

    如果您認為他們不敢,那您是不懂得人。

    要是僅僅是些群衆,是些愚蠢的群氓,倒也罷了。

    可是,所有的人,所有反對古典主義、反對美學自律性的人,已故的克洛普施托克,已故的赫爾德,畢爾格[9]和施托爾貝格[10]以及尼古拉[11],還有其他的人,他們全都道貌岸然地批評父親的工作和生活,斜着眼睛看我的母親,因為他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和她生活在一起。

    不僅僅他的老朋友赫爾德、教會監理會主席,雖然他曾經給我行過堅信禮,也是這樣做,甚至連已故的席勒,他曾和我父親合作出版《饋贈》,——連他也是,我碰巧知道他寫過一首關于我母親的詩,私下裡為了她責備父親——是的,因為父親沒有像席勒一樣也娶一個貴族姑娘,而是選中了一個身份比他低的女子。

    身份比他低!仿佛像我父親這樣的人非有個顯貴的身份不可,因為他舉世無雙!一個像他這樣的人,在智力上,他無論如何隻好選擇比他能力低的人合作,那麼在社會生活中為什麼也不同樣如此?席勒自己是第一個主張功勳貴族[12]比世襲貴族優越,他在這方面比我的父親喊得還要起勁。

    那麼,他為什麼對我的母親撇撇嘴巴呢?她為了父親的康樂操心,真正獲得了高貴的功勳!” “我親愛的宮廷顧問先生,”夏綠蒂說,“我是人,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意思,雖然我最好坦白承認,我不知道什麼叫美學自律性,而且我有自己的疑慮,對于像克洛普施托克、赫爾德和畢爾格這樣尊敬的人物,我弄不明白為什麼要和他們産生矛盾,或者為什麼要和道德以及愛國主義産生矛盾?我不願這樣做。

    不過,我認為,即使我這樣小心謹慎,也不會阻礙我完全站在你的一邊,反對所有那些對我們親愛的樞密顧問吹毛求疵以及對他作為我們祖國偉大詩人的聲譽進行攻擊的人。

    ” 他沒有仔細地聽。

    他的烏黑的眼珠鼓了出來,骨碌碌地從一邊轉到另一邊,重新燃起的怒火奪走了這雙眼睛的美麗和溫柔。

     “難道一切不都已照章辦理,辦得非常完美,非常隆重嗎?”他接着說,聲音壓抑。

    “父親不是在教堂的聖壇前娶了母親,使她成為他的合法妻子了嗎?即使在這以前,我也不是已經經過最高當局的旨令,獲得合法身份,宣布我是父親的功勳貴族的合法繼承人嗎?可是,事實上,那些世襲貴族對功勳貴族充滿了敵意,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所以,像那樣一個騎兵隊裡的纨袴子弟抓住第一個倒黴的機會用影射我母親來對我進行無恥的嘲諷。

    我是因為遵從父親的願望,才沒有奔赴戰場,反對那位歐洲的大皇帝。

    僅僅憑借貴族的出身和血統而對天才的貴族作出如此放肆的侮辱,隻予以拘留,這個處罰是太輕了,應該把他交給獄吏和執法官,讓他嘗嘗烙印[13]的滋味……” 他憤怒極了,臉色通紅,握緊的拳頭往自己的膝蓋上亂捶。

     “親愛的宮廷顧問先生,”夏綠蒂像剛才一樣用安慰的語氣說,她向他俯身過去,可是馬上又稍稍後退些,因為她聞到科隆香水和葡萄酒的氣味,它們似乎使他的怒火變得更旺。

    她等到他顫動的拳頭平靜下來,才把自己戴着露指長手套的手溫柔地擱在他的手上。

    “幹嗎要這麼生氣?我簡直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不過,我幾乎感到我們正迷失在異想天開的怪念頭裡了。

    我們脫離正題了。

    或者毋甯說你是脫離正題了。

    因為我還記得你正提到親愛的樞密顧問遭到一場意外事故——或者說逃脫了一場事故,要不是我這樣理解的話,我早就堅持要你談談這件事了。

    究竟出了什麼事?” 他又喘息了幾下,對她的好心露出了微笑。

     “關于那次意外事故嗎?”他問。

    “哦,沒有什麼,我可以完全讓您放心。

    一次旅行中的意外事故……事情是這樣的:今年夏天,我父親不知該到哪兒去才好。

    他似乎對波希米亞的溫泉浴場感到厭倦了,他最後一次上那兒去是在一八一三年,在那個最最令人傷感的年份,當時他在特普萊茨,從此再也沒有去過,這是太遺憾了——采用待在家裡飲用礦泉水的療法是無法替代溫泉浴場的,貝爾卡和滕斯泰特浴場也不理想,或許卡爾斯巴特礦泉比起他上次去的滕斯泰特硫磺礦泉浴對他的手臂風濕症更有療效。

    可是,自從一八一二年起,他已經對卡爾斯巴特礦泉産生了懷疑,因為當時他在那兒浴療時得了腎絞痛,而且是長時期中最嚴重的一次。

    後來他發現了威斯巴登,而在一八一四年夏天第一次到萊茵地區、美因地區和内卡爾地區去,這次旅行使他很快活,也使他恢複了精力,超出了原先的期望。

    他是很多年以來第一次又回到他出生的城市。

    ” “我知道,”夏綠蒂點點頭。

    “多遺憾,那一次他沒有見到他親愛的永遠忘不了的母親,那位善良的參議夫人已不在人世了!我也知道《法蘭克福郵報》發表了一篇出色的文章,向這座城市的偉大兒子表示敬意。

    ” “不錯!當時他剛從威斯巴登回來,他在那兒和策爾特以及礦務監督克拉默一起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他參觀了當地的羅胡斯教堂,回來後,他給我們畫了一幅格調歡快的聖壇草圖。

    聖徒羅胡斯,當他作為一個年輕的朝聖者時,離開父輩們的城堡,慈愛地把他的财物和金錢分給孩子們。

    這是多麼親切、多麼溫和的情景。

    邁爾教授和我們的女朋友耶拿的露依絲·賽德勒已經把它畫了出來。

    ” “一位職業女藝術家?” “完全正确。

    她跟書商弗羅曼[14]一家很接近,也是明娜·赫爾茨利普的好朋友。

    ” “—個多麼溫情的姓[15]

    你稱呼它的時候沒有加以說明。

    赫爾茨利普——她是誰?” “對不起!她是弗羅曼的養女,父親在耶拿時,經常到他家裡去做客,當時他正在寫作《親合力》。

    ” “不錯,”夏綠蒂說,“我想我聽到過這個名字。

    《親合力》!一本描述非常細緻的作品。

    它沒有像《維特的煩惱》那樣赢得震撼世界的聲譽,這隻能令人遺憾。

    我不願打斷你的話。

    繼續談談這次旅行吧,情況怎麼樣?” “非常愉快,非常高興,像我剛才說的那樣。

    它使父親真正變得年輕了,他似乎在踏上旅途時已經預料到了。

    他和勃倫塔諾一家在他們的萊茵地區偏僻角落裡愉快地度過了好多天,我是說弗朗茨·勃倫塔諾……” “我知道,瑪克西[16]的繼子。

    那位好老頭彼得·勃倫塔諾第一次結婚所生的五個孩子中的一個。

    我知道底細。

    他們說她有一雙非常非常漂亮的黑眼睛;可是,這可憐的人兒,她常常孤零零地待在她丈夫那座巨大古老的商賈大廈裡。

    我很高興地聽說,她的兒子弗朗茨和歌德很友好,不像當年她丈夫那樣。

    ” “像他在法蘭克福的妹妹貝蒂娜[17]一樣好,她為父親的自傳立下了大功。

    她每天和我已經故世的祖母坐在一起,纏着她談談父親童年時的種種往事,替他把一切都記錄下來。

    想到新的一代中有多少優秀人士也感受到對我父親的愛和尊敬,這的确是一種安慰——盡管他們的思想已發生了令人驚異的變化。

    ” 他提到自己一代人的時候采用了繞彎子的方式,使她禁不住微笑起來;他沒有在意。

     “第二次在法蘭克福,”他繼續說,“他住在施洛塞爾的家裡,那位陪審員的夫人——你一定知道,她是格奧爾格的姐姐,格奧爾格娶了我那可憐的姑母科内莉娅為妻——她的兒子弗裡茨和克裡斯蒂安是兩個好小夥子,感情豐富,是我剛才談到的那種出色的樣本:充滿了浪漫的幻想,簡直無可救藥,成了荒謬的時代的犧牲品:他們全都巴不得回到中世紀去,仿佛不曾出現過文藝複興似的;克裡斯蒂安已經回到天主教會的懷抱,弗裡茨和他的妻子也不會等待太久,就要步他的後塵。

    不過,他們雖然屈從于這種時髦的癖好,但從來沒有喪失對父親的傳統的愛和崇敬,也許由于這個原因,他原諒了他們,似乎和這些虔誠的年輕人待在一起感到非常愉快。

    ” “像他這樣一位天才,”夏綠蒂說,“總是能夠理解每一種觀點的,隻要他們是值得受人尊敬的人。

    ” “完全對,”奧古斯特回答,向她彎了彎腰。

    “但是,”他接着說,“我相信他樂于遷居到革爾伯爾缪勒,在上美因地區,鄰近法蘭克福,它是維勒默的莊園。

    ” “哦,不錯!我的兒子就是在那兒拜訪了他,他終于認識了他們,他對待他們非常慈愛。

    ” “我想是這樣。

    他第一次是在一八一四年九月從海德爾堡到那兒去的,下一個月又去那兒。

    在這短短的間隔時間裡,樞密顧問維勒默和他的養女瑪麗安妮·容結婚了。

    ” “這聽上去好像一篇小說。

    ” “是這樣。

    這位樞密顧問是個鳏夫,有着兩個年幼的女兒,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一位國民經濟學家,教育家,政治家,慈善家,甚至是一位詩人和戲劇女神的好朋友,——好吧,十年前,或者更早一些時候,他把年輕的瑪麗安妮領回家,她原是林茨劇院裡的一個女孩,為的是保護她避免遭受舞台生涯的危險。

    這是一種慈善行為。

    這位褐色鬈發的十六歲少女和這個家庭的年輕的女兒們一起長大。

    她妩媚可愛,歌喉動人,懂得怎樣主持一個晚會,表現出既有能力又使人愉快,終于,那位教育家和慈善家出人意外地成了個求婚者。

    ” “隻是人的本性而已。

    那麼,這一位沒有拒絕那一位吧。

    ” “誰說拒絕?即使如此,還留下一些家庭内部關系需要調整,要不是父親從中調停,運用他的影響把事情安排妥當,誰知道事情會拖到什麼時候。

    顯而易見,他為了這件事必須回來,當他在十月初重新從海德爾貝格回來時,那位養父已在幾天以前匆匆忙忙地使這位養女成了他的配偶。

    ” 她睜大了眼睛望着他,他也盯住了她。

    她的帶着倦容的通紅的臉上流露出疑惑的痛苦的表情。

    她說: “你似乎是要暗示,這種情況的改變,使你父親感到有點失望?” “絲毫沒有!”他吃驚地回答。

    “恰恰相反,他在這美麗幽靜的地方作客真是件愉快的事,這隻能由于有了個調整好的、澄清了的明朗的關系作為背景的緣故。

    那兒有着一座漂亮的陽台,一座綠陰如蓋的花園,近旁有一片森林,青山綠水,映入眼底,令人神清氣爽,何況還有最自由、最慷慨好客的款待。

    父親感到自己難得如此快活。

    以後的幾個月,他醉心于溫馨芬芳的黃昏,寬闊的美因河沐浴在晚霞中,泛着玫瑰色,年輕的女主人向他唱起他自己的詩歌:他的《迷娘》,他的《對月》,他的《印度寺院的舞蹈女》。

    您可以想象,那位新郎看到他這樣尊重嬌小的新娘的友誼,感到很高興,是他自己發現了她,把她引進上流社會的。

    我從各方面聽到的情況來看,他對此懷有一種熱烈的自豪感,當然,如果關系沒有首先得到澄清和調整,他肯定不可能這樣做。

    我父親特别熱情地談起十月十八日的黃昏,當時他和大家一起站在維勒默的瞭望塔上,觀賞慶祝萊比錫戰役一周年紀念的盛大的篝火。

    ” “我親愛的宮廷顧問先生,”夏綠蒂說,“這次觀賞已反駁了有關你父親缺乏愛國熱情的種種說法。

    在那種紀念日子裡,誰也不會猜想到幾個月以後拿破侖會從厄爾巴島潛逃,把世界投入新的混亂中。

    ” “是啊,”奧古斯特點點頭,“它完全打亂了父親在下一年夏季度假的計劃。

    整個冬天,他沒有想到别的,也沒有說别的,總是一再提起,隻要有可能,他要重新到那個可愛的地方去旅行。

    大家都感到,威斯巴登對他來說比卡爾斯巴特更合适。

    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候沒有像現在這樣高興地在魏瑪度過一個冬天了。

    除了足足有四個星期受到相當厲害的黏膜炎的折磨以外,他一直過得很好,感到自己年輕了,或許另外一件事起了作用,我是指他開辟了一個新的研究領域和詩歌創作。

    自從一八一三年這個不幸的年頭以來,他已經被東方的詩歌、特别是波斯的詩歌迷住了,愈來愈醉心于模仿那種富于創造性的藝術,漸漸地,他的文件包裡積聚了大量他還從未寫出過的無限美妙的詩歌和警句,其中很多篇假托是出于一位名叫哈台木的東方詩人之手,獻給一位名叫蘇來卡的美人兒的。

    [18]” “這是個好消息,宮廷顧問先生!文學愛好者聽到這消息一定會很高興,他們懷着欽佩的心情,看待一種堅持不懈的創造性才能的恢複,把它看作是老天爺恩賜的禮物。

    作為婦女,作為母親,我有充分的理由感到忌妒——或者至少感到欽佩——他那男性的堅忍不拔的力量遠遠超過她自己,他那智力方面的成果也遠遠超過女性。

    我想到,我把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