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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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聖雅可布教堂的鐘聲響了,已經十點半了,她還在睡覺。

    不過,并沒有人喚醒她,她自己醒來了,也許是外界的一種神秘的召喚使她覺醒了;這一個促使她醒來的因素,并不跟她的妹妹的等候有關,而是來自一個更興奮的願望,要不是這一個令人又是喜悅又是焦慮的預感,她内心的反應是不會來得這麼迅速,這麼強烈的。

     她坐了起來,看一看時間,看到時間已這麼晚,有點吃驚,覺得不能再耽擱了,必須馬上動身,到妹妹的家裡去。

    她還沒有來得及上盥洗室梳妝打扮一下,有人敲門了。

     “幹什麼?”她對着門問道,聲音帶點兒惱怒和厭煩。

    “誰也不能進來!” “是我啊,參議夫人,”外面的聲音回答。

    “是我馬格爾,原諒我打擾了您,參議夫人,是這麼回事:十九号房間有一位女士,我們旅館的一位客人,一位英國女士,卡茲爾小姐。

    ” “怎麼啦?” “我不願大膽打擾您,”馬格爾在門外說,“隻因為卡茲爾小姐聽說參議夫人來到這座城市,就住在我們這裡,她迫切地想來拜訪您,哪怕隻是短短的一會兒也行。

    ” “告訴這位女士,”夏綠蒂在門縫旁回答,“我還沒有穿好衣服,非常抱歉,而且我要馬上出門。

    ” 然而,她的行動跟她的說話卻有點矛盾,她一邊說話,一邊披上一件梳妝用的罩衫,她的确打算拒絕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擾,不過她希望即使拒絕也不要使自己感到完全沒有準備。

     “我用不着告訴卡茲爾小姐,”馬格爾在走廊裡回答。

    “她自己也聽得見,她就站在我的身旁。

    我認為是這樣:卡茲爾小姐有十分迫切的願望想見見參議夫人,哪怕隻有短短幾分鐘。

    ” “可是我和這位女士素不相識!”夏綠蒂有點生氣,提高了嗓門。

     “參議夫人,正因為這樣,卡茲爾小姐想馬上和您相識,”招待員回答。

    “她非常非常重視這次會見,如果必要的話,一點點時間也行。

    她隻是想見您一面,如果您願意的話,”他用一種做作的嗓音說話,仿佛進入了那個請求者的角色——這位小姐認為這句話是一個信号,現在應該從中間人手中接過這件事來,由她自己出面交涉;于是她在門外像吹響了動人的風笛,響起一陣又高又尖的孩子般的聲音,再三強調這是“最感興趣的”和“最重要的”,她的話滔滔不絕,似乎不想罷休,門裡面的這一位被她糾纏不休,終于相信,要想關閉這隻話盒子,最有效的辦法還是答應她那頑固的要求,出去和她見見面。

    她本來不打算接待這個死乞白賴的女人,在咬文嚼字中浪費時間。

    不過,她畢竟是個德國人,終于帶着一半開玩笑的語氣向她投降了:“好吧,請進來吧!”她一聽見馬格爾說:“非常非常感謝您,”禁不住笑出聲來。

    這位招待員習慣地彎着腰跨進房門,讓卡茲爾小姐走進去。

     “哦,天哪!哦,天哪!”這位嬌小的女人說,從外表上看,她是個與衆不同的愉快的人物。

    “您使我等候,您使我等了好久,不過事情是應該這樣的。

    我憑我最大的耐心才達到目的。

    我名叫蘿絲·卡茲爾。

    非常高興見到您。

    ”她解釋道,她剛從替她整理房間的女仆嘴裡聽說克斯特納夫人今天上午來到這座城市,就住在這家旅館裡,和她隻相隔幾個房間,因此她馬上邁開腳步,前來拜訪。

    她十分明白,(我認識到)克斯特納夫人在德意志文學和哲學方面起了多麼重要的作用。

    “您是一位著名的婦女,一位知名人物,您知道,這是我的嗜好,我就是為了這個緣故才旅行的。

    ”親愛的克斯特納夫人是不是願意表現得十分友好,允許她在她的素描簿上迅速畫下她姣美動人的臉容? 她的腋下夾着一本素描簿:四開本的,亞麻布封面。

    她長着一頭紅色的鬈發,臉也是通紅通紅的,扁扁的鼻子上散布着點點滴滴的雀斑,嘴唇較厚,但并不難看,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在嘴唇之間閃爍,眼睛藍中帶綠,不時從眼梢上親切斜看你幾眼。

    她的花衣服是用輕薄的料子做的,束着古典式的很高的腰身,褶裥的下擺過于寬大,她把下擺的一角撩起,搭在胳膊上,胸脯裸露了很多,好像圓球,仿佛高興得要脹破似的,上面也散布着鼻子上那樣的雀斑。

    一條紗巾披在肩頭上。

    夏綠蒂估計她有二十五歲。

     “我親愛的孩子,”她說。

    這位習慣于市民階級習俗的老太太,面對着這種不拘形式的活潑神态,未免有點驚惶失措,但她畢竟見過世面,仍準備用一種寬容的态度對待她。

    “親愛的孩子,我很贊賞您的興趣,像我這樣平凡的人竟然也引起您的注意。

    讓我再補充一句,我非常欽佩您的決心。

    不過,您自己也可以看到,我根本沒有打算接待客人,更不要說讓我坐下給人畫像了。

    我正要出門去探望我的親戚,他們正心焦地等着我呢。

    我很高興,我們已經相識了——是您自己提出隻需要一點點時間就行,很抱歉,我必須堅持。

    我們已經見上一面,——超過這個限度,就是違反我們的協議,所以,請允許我向您表示歡迎,同時也向您告别。

    ” 蘿絲小姐是不是聽明白她的話,那就不一定了;從臉部表情看來,似乎根本不把她說過的話當一回事。

    她不停地翻動着滑稽可笑的厚嘴唇,喋喋不休,把夏綠蒂稱為“親愛的”,用輕松、幽默、圓滑的話語解釋她來訪的動機,說明她非進行這次拜訪不可,說她正獻身于一項她所熱愛的事業:獵取和收集名人的真迹。

     她其實是個愛爾蘭人。

    她一路旅行,一路寫生,誰也說不準到底哪一個是手段,哪一個才是目的。

    她的才能似乎不見得十分高明,需要依賴對象的驚心動魄的感染力,再說,她生性太活潑,愛動不愛靜,隻要停下來稍微畫上幾筆,也就心滿意足。

    所以,隻見她一刻不停地到處追逐當代的風雲人物和名勝古迹,隻要有可能,她就在素描簿上畫上一幅肖像,請模特兒本人在上面簽個名,以資證明,這些成績通常都是在令人厭煩的情況下得到的。

    夏綠蒂聽這位姑娘叙述她走過的地方,看到她的畫,感到很驚訝。

    她曾用木炭畫下了阿科爾[9]的橋梁,雅典的古代衛城遺迹,康德[10]在柯尼斯堡的出生故居。

    她曾經花了五十英鎊,租下一條小船,來到普利茅斯[11]的停泊處,她在這條搖搖晃晃的小船上畫下了拿破侖皇帝在“柏勒洛豐号”[12]上的肖像。

    當時拿破侖吃過晚飯,來到甲闆上,正站在欄杆旁吸鼻煙。

    這幅畫畫得并不高明,她自己也承認,因為周圍瘋狂地蜂擁着一批小船,船上載滿了大聲歡呼着的男男女女和兒童,風浪又大,再加皇帝在甲闆上隻停留片刻,使她沒法順順當當地工作。

    這位英雄頭戴三角帽,身穿緊身馬甲,叉開了衣服下擺,看上去活像個哈哈鏡裡變了形的人,身體縮短了,變得又矮又胖,十分可笑。

    盡管畫成這副模樣,她通過這條命運攸關的軍艦上一位相識的官員,照樣弄到了拿破侖的簽名,或者也算是簽字的急匆匆塗上的幾筆。

    簿子裡也沒有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