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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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嘶鳴着穿過玫瑰花廊吹了過來。

    短促、隆隆陣響的雷聲緊随着風暴的鳴吼。

    演員從一棵滿是灰塵的仙人掌後面走了出來,他滿臉嚴肅,搓着手,點燃了煙鬥,搖頭晃腦地環顧着四周。

     “我覺得這還是不夠真實。

    ”他說。

    然後隻用一個動作,他就把裡維埃拉地區注的風光變得消失不見了。

    “你們都站到中間來。

    ”這片風景又升回空中,玫瑰花不舍地緊随其後也升了上去。

    很多簡單、白色的牆從一無所有中冒了出來,魔法師把繩子往上方一抛,舞台神奇地變小了。

    當他們張望四周時,他們已經是一間船艙裡的囚徒了。

    船艙的圓形窗戶後面有風的呼嘯和水浪的拍打聲。

    牆上的很多圓形斑點表示兩支火把在燃燒着,一道狹長的門在一扇窗戶的旁邊,一盞罩着破燈罩的吊燈從高處吊下來。

    水手用兩隻手攥着他的繩子,用菱形的天花闆蓋住了這間小船艙。

    罩着燈罩的吊燈也被點亮了。

    他們現在都幹起活來:隻聽到演員一聲聲短促的指令和風聲的嘶吼。

    阿貝爾負責控制風。

    不同于人們的想象,制造風暴并不是一個很難的技術活。

    隻幾個動作,演員就把阿貝爾領進這個秘密裡。

    “激怒它們吧,埃俄羅斯注,”演員說,他把折疊腿的桌子拖到屋子的正中央,“你來差遣這世界四個地塊上的風注。

    ”驅使東南西北的風,這個技術活竟是難以置信地簡單。

    獨臂小子把一個大桶滾到牆邊。

    他們也費勁地提來許多箱子,那裡面應該裝着烤馍和水。

    埃俄羅斯鞭打着他的奴仆們注,他的嘶吼在大海的上空發出陣陣痛苦的回響。

     “所有人到甲闆上去,”演員大喊,“女士優先。

    把箱子放到桌子的旁邊。

    把窗戶都關上。

    ”他停頓了一下,“有一次那些黑人全都跳進了水裡……不對,這個我已經說過了。

    ”他把一束遺落的玫瑰花束踢到船艙外。

    雷聲震顫着空氣,他們腳下的地闆都随之發抖。

    阿貝爾無情地讓風暴咆哮着。

    “這一道打得離我們很近。

    ”演員專業地描述這一聲雷,然後他吐了口唾沫,“歇歇吧,埃俄羅斯。

    ” 雷聲過後是出奇的安靜。

    光,牆,道具,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處,不是很真實,卻又無法再去改變。

    阿貝爾已經步伐不穩了。

    他搖搖晃晃地走進來,試着平衡身體的重心以對抗船體的擺動。

    隻用了幾個步驟,他們已經把這個新天地變成自己的地盤了。

    埃爾諾禮節性地用手握住迪波爾,邁着莊重的腳步把他帶到桌邊。

    獨臂小子站在大桶上,透過圓窗沉醉地看着外面幾層樓高的大浪。

    阿貝爾走到他身邊,環抱住他的肩膀。

    “多麼壯觀的景象,”阿貝爾用敬畏的聲音說,“人類是多麼的渺小。

    ”回力門向上掀開,從地闆下面首先浮出一個托着很多杯子的托盤,之後是一隻赤裸的、男人的胳膊,最後出來的是演員的腦袋。

    演員小心翼翼地爬出來,用一隻手高高托起托盤。

    他躬着身,像在船上工作的服務生們,用風暴般的動作,用身體和步伐的調節來保持托盤的平穩。

    然後他把所有玻璃杯都安然無恙地擺在桌子上。

     “最重要的是,”他喘着氣,“平靜和酒精。

    有人在風暴裡弄昏了頭,也有人弄糟了他的胃。

    我們在以八節注的速度前進,氣溫變低了。

    我的先生們,來上一小口白酒、一塊烤馍和凍肉,然後我們就可以平靜地期待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了。

    ”他站在船長的位置上,而乘客們都處在一片滿懷希望的氛圍中。

     托盤裡碼着肉,烤馍也疊成了一摞,燒瓶裡盛着水一樣顔色的白酒。

    演員謙虛地微笑着。

    他在桌邊坐下,磕着他的煙鬥,正了正肚子上的皮帶,把一大塊肉塞進嘴裡,大聲咀嚼着。

    “勞動了之後,”他說,“人們會餓。

    ”他用手背蹭了蹭瓶子嘴,喝了一大口。

    “這個真燒胃。

    ”他轉向迪波爾,“來一小口麼,這位‘漂亮的陌生小姐’?” 這位“漂亮的陌生小姐”在第一瓶過後就坦白他快要吐了。

    演員知道有一種能對抗海上眩暈的藥,需要在風暴來臨前一小時服用。

    他們把“女士”放躺在箱子上,為他扇扇子,逗他開心。

    船艙裡昏昏暗暗。

    實習水手每隔五分鐘就會離開一下,去另一邊鼓噪起東南西北的風,然後返回來再向大家報告天氣。

     是危險把人們彼此拉得更近了。

    演員放棄了斯巴達的原則注,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他是第一個喝高了的人。

    他們還從沒見他喝醉過。

    埃爾諾謹慎地、極小口地嘬飲,始終觀察着演員,因為他并不相信他是真的醉了。

    演員把箱子挪到窗戶下,然後坐了上去,用兩隻手臂做出拉手風琴的樣子,然後嗡嗡地用鼻音哼起伴奏的歌。

    “這是黑人們唱的歌,”他解釋說,“在他們跳進水裡之前。

    ”那曲調單一的歌裡流出傷感,回蕩在空曠的舞台空間裡;演員站起身,手裡抱着那台看不見的手風琴,不知疲倦地來回走着。

    在他身上好像發生了什麼特别的變化。

    他唱着歌拉着琴,隻幾分鐘後,他們驚奇地發現,演員好像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肥胖的、醉得一塌糊塗的水手,坐在桌子的邊沿:那麼真實,懷裡抱着手風琴,唱着那港口、片片水域,還有碼頭的憂傷。

    他的臉龐完全變化了。

    他目光斜視,笨拙地,好心腸地,身上有散發着酒香的歡樂,還有行動不變造成的困難。

    他什麼也沒做,卻變了一個人。

    他用聽不懂的語言嘟囔着,英文、西班牙文和其他不知是什麼詞語的混合語言。

    他嗤了一下鼻息,誇贊一些陌生的地方。

    從他的聲音裡透出對目的未知的旅程的傷感。

     顯而易見,他完全明了這個遊戲。

    面對漆黑一片的觀衆席,一個醉漢,一個胖胖的水手坐在舞台的邊緣,唱着歌。

    他們在舞台上走來走去,輕聲附和着演員夢呓一般打着節拍的曲調。

    風暴在外面呼嘯,船帶着它的乘客們搖搖擺擺,駛向未知的港口。

    船艙裡漫布着濃烈的白酒味;危險的和要團結在一起的感受把他們牢牢抓在一起。

    隻要船不停靠到岸,他們之中便沒有誰能逃開彼此。

    迪波爾感覺好一些了,他狼吞虎咽地狂吃起來。

    貝拉坐在演員的腳邊,用手掌托着頭,看着他。

    他們在彼此身邊旋轉,那節拍是演員哼出來的,哼着他苦澀的傷感。

     在他們的生命中,他們第一次來到舞台上。

    通過一種特别的途徑。

    他們感覺好像回到家一樣。

    幾條木闆和三面圍牆的世界就這樣被他們自然而然地占領了。

    阿貝爾站在一排燈光前,低聲向那看不見的人群言語着。

    演員沉醉地表演着。

    他的每個動作都讓他與那個他們所認識的他差距更大;那些勒阿弗爾注的事情已經成為他的記憶,他無序地講着那些在港口的浪漫夜晚,他的目光陌生地在他們之間遊蕩。

    伴随着他的每一個動作,他碩大的、半裸的軀體都在顫動。

    他這會兒沒有收緊肚子,他的肉從背心裡鼓出來,當他走到燈的前面,阿貝爾看見他胳膊上和胸部有文身。

    獨臂小子大聲喊道: “文身的人!大家小心!” 埃爾諾用他的平頂禮帽扇着風。

    他的駝峰重重地落在他的後背上,壓着他的上半身。

    阿貝爾驚訝地感到這裡有如此之多的人,都是些不認識的人,是些陌生人;他時不時地要把他們數上一遍。

    演員在一個角落裡,在他固執的寂寞裡跳着舞。

    他一刻也不肯放開他的手風琴,他的鞋跟則怪異地敲打出某種令人不安的、僵硬的拍子。

    他們圍着桌子坐着,阿貝爾拿出了紙牌。

     “我不和騙子玩。

    ”獨臂小子醉醺醺地說。

     但是紙牌卻把演員引了過來。

    他仔細地檢查,長時間盯着看每一張牌。

    他喝着酒,身上的每一枚鋼镚兒都叮當作響,它們被輸了個精光。

    他的表情陌生而受傷。

    他們用力地落牌,胳膊肘架在桌子上,把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