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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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滿意地望着阿貝爾,“嘴唇要薄一些……這裡要有些失望。

    然後這裡要有些疑惑。

    然後這裡……辛苦了我的小天使,我就好了……有一些徹悟和傲氣,某種無能為力的原諒與釋懷。

    ”在他的手下,阿貝爾每刻都在變化着。

    男孩們站在阿貝爾身後,安靜地看着他。

    “不是戲法,不是巫術。

    ”演員說道,他用梳子和炭筆,以幾個非常快速的動作在他的臉上畫着。

    演員調整着阿貝爾的發絲。

    一道道筆畫軟化了阿貝爾臉上硬朗的線條。

    “我并沒有和魔鬼達成什麼協議,”他刷着他的眼睫毛,“隻是手巧和我的專業知識。

    你的鐘表往後撥了三十年。

    我們終于好了。

    ”他把手巾夾到腋下,把梳子别到耳後,以一個費加羅注的動作深鞠了一躬。

    “先生們,請用掌聲鼓勵一下。

    有請下一位。

    ” 阿貝爾猶豫不決地站起身。

    身後的男孩們往後讓開了一步。

    演員已經在瞅着埃爾諾了。

    “冰冷的心,綠色的膽——陰謀的刺,蛇的信子,在哪裡現出駝峰的位置。

    至少你會長出一個瘤子。

    注”他把埃爾諾按到鏡子前。

    阿貝爾站在角落裡,雙手背在背後。

    假面裡有一種讓人平靜的東西。

    人可以活在它的後面,可以随便去想什麼。

    他看着迪波爾,得意地微笑着。

    大家笑着把他圍在中間。

    獨臂小子好奇地嗅着阿貝爾,圍着他轉。

    迪波爾睜大眼睛看着他。

    阿貝爾笑起來,從夥伴們的臉上他看出來,就連他的笑容現在也變化了;他們嚴肅地、驚奇地望着他。

    “我們把大自然給提前了,”演員說,他完全沉浸在了工作裡,“并且我們改進了它。

    僅此而已。

    你們的成熟度,”他把火紅色的假發戴在埃爾諾的頭上,“這才是我想強調的。

    如果長大了,那就長大吧,”然後他用猩紅色的胡須蓋住了埃爾諾嘴唇上方、長着雀斑的條形地帶,“然後承擔後果。

    大師手中的筆刷是由本能來驅動,不過他的老師卻是學習、注意力和吸取經驗。

    我說了你是駝背吧。

    ”他用兩隻手捧住埃爾諾太陽穴的位置,把他的頭向後仰去,然後深深地看進他的眼睛。

    “小怪物。

    現在我剝掉你的皮,然後把蛇蛻下來的皮給你粘上,做你的新皮。

    ”他用兩根手指按下埃爾諾的眼皮,然後沖他們擠了下眼睛。

     當演員去了他自己的更衣室,他們踟蹰地審視着彼此;但是沒有一個人想站到鏡子的前面。

    在新的環境和新的外形裡,人們可以以如此驚人的速度習慣他們自己。

    遺憾的是這些戲服并不是那麼合身:比他們自己的尺寸都要肥,他們的手和腳都淹沒在那些很肥的遮蓋布下面。

    隻幾分鐘的光景,他們都長大了,也變胖了。

    埃爾諾倚在手杖上,站在桌子前面,彎腰駝背。

    在他的老式披肩下面,他尖尖的駝背高高地隆起。

    一縷縷紅色的頭發從戴在他頭上的高禮帽的下檐垂下來,垂在他的額頭上,老款的燕尾服和絲綢制的及膝褲子垮垮地墜在他單薄的身上。

    在他的鼻翼旁安了一枚黑色的、長着毛的瘊子。

    他眼周的皺紋很深,小小的眼睛裡閃着陌生的困擾、憤怒和抗争,他嘴角不愉快地彎曲出苦澀的、備受折磨的線條。

    阿貝爾低聲、鄭重地說:?“生活教會了我要熱愛真理。

    那高于一切的真理。

    ”“還是系上你的褲子吧。

    ”埃爾諾回答道。

    因為急促,他們把衣服穿得淩亂。

    阿貝爾合攏上他紅色的袍子。

    貝拉——半身赤裸的西班牙水手男孩——頭頂裹着頭巾,額頭上濕漉漉地貼着性感的發縷,用手撐着胯坐在窗台上。

    獨臂小子隐藏在他身上的那件古羅馬時期無袖長袍的一道道褶縫裡。

    他坐在桌子上,踏着系帶拖闆鞋,光着的腳前後晃着,額頭上纏了布帶子。

    他自傲地、受傷地望着前方,帶着庶民西維奧注的自傲,那個人同樣是把自己的一隻胳膊奉獻給了國家,不過對此舉勞約什并沒有什麼好的看法。

     “羅馬,”他說,“我失去了你!” 他們躁動起來,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裡來回踱着。

    這些無知的角色讓他們摸不着頭腦。

    他們都努力地不去注意迪波爾。

     普洛高烏艾爾上校的兒子癡迷地躬身站在鏡子前,帶着一點兒納雪瑟斯注的眩暈。

    兩根長長的、金色的發辮順着他的肩膀往前滑下來,高腰的絲綢上衣緊箍着他的身體,他用一隻手提起裙角,穿着長筒絲襪的雙腿交叉站立,一雙漆皮鞋小而輕巧。

    伴随着每一次的呼氣和吸氣,他衣服深V領下方那漂亮的胸形一上一下地起伏着,那是演員用兩塊手巾為他完美隆起的一對乳房。

    他的手臂、脖頸和領子下露出來的胸部都撲上了白粉。

    他的眼睫毛也在演員的指尖下神奇地長長了,而青春痘則被演員為他輕柔抹上面頰的玫紅色胭脂給遮住了。

     埃爾諾弓着背,小心地繞着迪波爾走了一圈。

    他舉起頭上的高禮帽,嘴裡念叨着一些聽不懂的詞彙。

    迪波爾則報之以微笑,然後又立刻轉回身,回到鏡子的吸引力裡面。

    他高高地提起裙角,試着走了幾步。

    假發把人弄得很熱,味道也很難聞。

     “我的汗出得很厲害。

    ”迪波爾用低沉、窒息般的聲音說道。

     埃爾諾伸出一條胳膊。

    獨臂小子卻搶到了他前面。

     “這隻是一條胳膊,漂亮的女士,”他說,“但很強壯,讓你可以握得到。

    ” 阿貝爾打開了窗戶。

    悶熱的空氣和夜晚沉重的、濃稠的泥土氣味湧了進來。

    他們安靜地站着,好像那窗戶在提醒他們去注意現實,注意那些廣場周圍矗立的房子,和那些可能看進這裡的人們。

    他們看着彼此,笑不出來。

    對這罪惡結盟的心知肚明,抱團在一起卻又懷揣不安的快樂,以及對這個毫不知情、睡着了的世界嗤之以鼻的幸福感,一起充滿了他們的内心。

    而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次地,延續最後一分鐘地,演員把他們封閉在這個小世界裡。

    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們的思緒裡閃過:他們共同的記憶,将他們捆縛在一起的反叛精神,與一個世界相對抗的、他們暗中燃燒的仇恨,而那個世界卻同他們自己的世界一樣,無法理解,不夠真實,如此不自知,滿是謊言。

    而把他們維系在一起的這個友誼、渴望與惶恐,在他們的眼中閃爍出的是難過的光!迪波爾提起裙子,充滿驚喜地轉了一個圈。

     “這裙子,”他說得極真誠,也帶着驚奇,“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不舒适。

    ” 一個很胖的水手走了進來,穿着無袖條紋背心,肚子凸了起來。

    他穿着寬大的、藍色的帆布褲子,腳上穿着厚皮鞋;他跨了一步站在門檻上,嘴裡叼着煙鬥;他抹了蠟的頭發往前梳着,油油地貼在他的水手帽下面。

    他目光散亂,撇着八字腳站着。

    他從嘴裡取下煙鬥,擺了擺手,讓他們往前走。

     他的皮鞋踢踏作響,敲打在木地闆上,發出空蕩蕩的回音。

    他不确定地往前走着,打開了燈。

    巨大的光一下子沖進他們的眼睛,從下方,從側面,光的背後是深深的黑暗,是觀衆席這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蓋有一塊塊喪氣的、散着萘注味的白布單子。

    演員好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到處走來走去,如同機械師一樣安然與放松,并不理會男孩們。

    他擡起扳手,打開開關闆,光線被調暗了,所有的光最後都射向舞台的一個角落,聚集成一個彩色的、翻滾的光的水塘。

    到處都懸着拽繩的把手。

    一塊塊的幕布、電路的開關闆、一條條的長木闆都浸在一片隐隐約約裡。

    他把一根繩子往下一拽,然後用另一隻手從掉落下來的一坨繩子裡抓住其中的一根;巨大的、彩色的帆于是慢慢翻轉過來;這個嘴中叼着煙鬥的水手站在醞釀中的風暴裡,心不在焉地撥弄着那些拽繩和彩色的帆。

    一個裝飾着棕榈樹、有上坡台階的道具擺件落了下來,封住了這場景的一邊。

    側面,一個破舊的玫瑰花廊的道具在被風卷起的塵霧中也降落下來。

    “風暴要來了。

    ”演員漠然地說。

    他疾步向一面道具牆的後面走去,之後,從遠處傳來了尖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