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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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暴露自己。

    她想雖然賭球違法,但也不至于把警惕指數提高到這個級别,憑她多年的辦案經驗,如此之高的警覺做的肯定不是一般生意。

    她說你是怎麼跟他接上頭的?他說我收到他的賭球短信,然後……然後就投注了。

     “你相信陌生人?”她問。

     “我想賺錢,好多賭球的人相互都不認識。

    ”他說。

     “你一共賭了多少次?你的錢是怎麼轉給他的?” “就賭了一次,他讓我用密碼箱把錢裝好放在新都大酒店服務台,讓我留下一個名字和一個電話号碼。

    ” “你留的是什麼名字什麼号碼?” “名字叫天召,号碼就是今天他打給我這個。

    ” “你已經給了他多少錢?還欠他多少?” “前面給了他二十五萬元,輸赢翻倍,就是我賭赢了他會給我五十萬,賭輸了我就補給他二十五萬。

    ” “你賭的是哪支球隊?” 他抹了一把額頭,手上全是細汗。

    他說我賭的是NBA,押勇士隊赢,結果赢的卻是猛龍隊。

    我的運氣太差了,就像勇士隊的運氣,他們擁有水花兄弟和杜蘭特,本來是赢定了,可誰都沒料到杜蘭特二次受傷,湯普森也受傷。

    她問你這五十萬元從哪裡得來的?他說跟叔叔借的。

    說着,他打開手機,讓他們看圖片。

    那是一張借條圖片,是他寫給徐山川的,借款理由買房,數額兩百萬元。

    她想為什麼要把借條拍到手機裡?拍給誰看?難道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他說買了一套房,已經按揭三年,最近想一次性付清,但借到錢後手癢,想先賭赢幾十萬,至少把裝修費賭回來,可萬萬沒想到…… 她說你講的都屬實嗎?他說屬實。

    她吓唬他,說那我們得沒收你的賭資,因為賭資巨大,我們還必須拘留你十天至十五天。

    他的身體忽地一松,仿佛解脫了似的。

    她說如果你覺得剛才太緊張講得不夠準确,那我可以再給你一次講的機會。

    他搖搖頭,癱坐在椅子上,一個字也不想說,好像已經累得沒了說話的力氣。

    她想原來撒謊會這麼累。

     37 冉咚咚和邵天偉輪流詢問,但徐海濤始終堅持賭球這個說法,始終堅持不認識“變聲”。

    随着回答次數的增多,他越來越堅定越來越自信,詢問不僅沒攻破他的心理防線,反而加固了他的謊言。

    哪怕使用疲勞戰術,詢問技巧,一旦超出上面的“兩個堅持”他就咬緊牙關,選擇沉默。

    他是冉咚咚近年來很少遇到的硬骨頭,而且才三十出頭,可見年輕的一代未必就那麼容易“垮掉”。

     第二天早晨,冉咚咚一行來到新都泳池,他們環顧四周,分析“變聲”昨晚在什麼位置?“變聲”提醒徐海濤的短信是從新都大酒店主樓附近發出來的,說明當時他就在現場。

    泳池是露天的,坐落在二号樓前,衣帽間設在二号樓一樓。

    徐海濤從主樓停車場下車後往北步行,經過露天泳池進入衣帽間,兩百米長的路線有無數個點可以觀察——主樓樓頂,主樓面北的客房,二号樓樓頂,二号樓朝南的客房,東南面五号樓樓頂,五号樓西北面走廊及窗戶,西面三号樓樓頂以及泳池周圍任何一個地方。

    而布置在這兩百米線上盯梢的有三位便衣,他們分别是小陸、小樊和小瓊。

    冉咚咚說我們還沒有行動,“變聲”為什麼知道有人跟蹤?邵天偉說肯定有人暴露了,但首先排除我,因為我在衣帽間,是提前十分鐘進去的,如果我暴露了,“變聲”會阻止徐海濤進入。

    小瓊說我也應該被排除,當時我混在二十三人的泳池裡,而且戴着泳帽泳鏡。

    小樊說我穿的是保安服,本來我就長得像保安。

    大家都看着小陸,當時他坐在瞭望凳上冒充救生員,完全暴露在燈光之下,而且隻戴泳帽。

    冉咚咚說小陸,想想你接觸的人裡面有沒有類似“變聲”的?小陸說可我不知道“變聲”是什麼類型。

    冉咚咚說敏感多疑,記憶力特别強,性格女性化,不自信,不強壯,目前我能判斷的就這麼多。

    小陸說我在記憶裡扒扒。

    冉咚咚吩咐小瓊和小樊調看所有樓道、電梯以及進出口的監控錄像,同時排查泳池常客、主樓北面和二号樓南面的所有住客信息。

     對徐海濤的詢問繼續進行,由小陸帶人負責。

    冉咚咚知道在沒掌握更多的證據之前徐海濤不會說出真相,每天例行詢問是想試試能不能摧毀他的意志。

    關鍵是證據,證據在哪裡?冉咚咚決定先從徐海濤的父母入手。

    徐海濤的父親徐山崗是徐山川的堂哥,在徐氏飲料廠做倉庫保管員,母親楊樸是徐氏飲料廠車間工人。

    冉咚咚和邵天偉登門拜訪,說明來意,他們的神色略顯慌張,但馬上鎮靜。

    他們的鎮靜不是裝出來的,而是見怪不怪後的麻木,相比之下他們的慌張反而像是裝出來的。

     徐山崗說讀小學時徐海濤就喜歡打架,班主任經常把我叫到學校去批評,好像打架的是我而不是他。

    他不僅打比他弱小的同學,還敢打比他強壯的,有時他被打得鼻青臉腫了,回到家裡嘴還硬,好像打不過别人不是他沒本事,而是我們不支持他。

    楊樸說那是骨氣,他從來不打沒道理的架,有時候他為一道數學題打,有時候他為一個成語打,有時候他為别人罵徐氏飲料打。

    徐山崗說你就别誇了,同學們講五加八等于十三,可他偏要說五加八等于十四,人家說“知書達禮”是有教養懂事理,可他偏要說是僅知道書本的知識是不夠的還要學會送禮,人家說徐氏飲料沒有某某飲料好喝,他卻說徐氏飲料天下第一,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找碴兒還是真的不懂,反正争着争着就跟别人扭成一團,不是對方受傷就是他受傷,光是小學六年我就幫他寫了不下三十份檢讨書,我的檢讨越深刻,他的成績就越落後,假檢讨害人呀。

    楊樸說他從小就樹立了遠大的理想,說将來要做一款飲料銷售全世界,規模将是現在徐氏飲料的一百倍。

    徐山崗說又來了,如果當初不是你護短,他也不會混成今天這個樣子,吹牛皮就是吹牛皮,它不等于理想,還遠大。

    楊樸說這孩子義氣,初中時開始送同學們飲料,高中時開始請同學們喝酒,工作後經常請朋友們唱卡拉OK,哪怕砸鍋賣鐵也不虧待朋友。

    徐山崗說拉倒吧,為了義氣他甯可做月光族,連我們的工資都被他拿去請客,買房的首付還是我們幫他出的。

     “你們知道他借錢的事嗎?”冉咚咚問。

     “什麼錢?”“跟誰借的?”他們驚訝地張大嘴巴。

     “跟徐山川借的,兩百萬元。

    ”冉咚咚說。

     “不可能,”徐山崗斬釘截鐵地說,“徐山川不可能借那麼多錢,他和他爸都是吝啬鬼。

    買房時我分别去跟他們父子商量能不能借點,讓我把房款一次付清,免得給銀行利息。

    你猜他們怎麼說?他們說《國際歌》裡不是唱了嗎,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他們父子倆的話一模一樣,就稱呼不同,一個叫我大侄,一個叫我大哥,真是一丘之貉。

    ” “他借那麼多錢不可能不跟我們商量,他借那麼多錢幹什麼?”楊樸說。

     “曾曉玲你們認識嗎?”冉咚咚問。

     “認識,她是海濤的女朋友,來過家裡好幾次。

    ”徐山崗說。

     “自從他認識曉玲之後,脾氣就好多了,每個月也不拿工資請客了,全部交給曉玲保管。

    父母的話他當耳邊風,曉玲的話他當藥,真是一物降一物。

    ”楊樸說。

     “最近這幾個月,他有什麼反常的表現嗎?”冉咚咚問。

     “他不常回家,已經跟曾曉玲同居了。

    我們勸他領結婚證,他說曾曉玲希望把新房裝修好了再結婚。

    房子還在建,起碼要到明年才拿到鑰匙,加上裝修,怎麼也得再等一年。

    ”徐山崗說。

     “每次回來他都懂得帶禮物了,以前是啃老,現在雖然也啃但至少還有一點回扣。

    ”楊樸說。

     “他賭錢嗎?”冉咚咚問。

     “不賭,他從來不賭錢。

    ”徐山崗說。

     “他哪來錢賭博呀?”楊樸說。

     冉咚咚還問了一些問題,他們聊了三個小時。

    回局裡的路上,冉咚咚和邵天偉梳理了五條他們認為有用的信息:一、他從來不賭錢;二、徐山川不會借錢給他;三、曾曉玲改變了他;四、他講義氣;五、小時候他喜歡打架。

     38 冉咚咚把曾曉玲請到刑偵大隊了解情況,她故意讓她在走廊上與被小陸帶往訊問室的徐海濤擦肩而過。

    這一擦,兩人的信号頓時滿格,連腿都邁不動了。

    徐海濤叫了一聲曉玲,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兩個眼珠子仿佛是畫上去的。

    曾曉玲一驚,眼淚悄悄地湧出。

    徐海濤說聽話,别哭。

    曾曉玲盡量控制自己,控制得全身都微微發抖了。

    “走吧。

    ”小陸推了一把徐海濤。

    徐海濤一動不動,好像已經落地生根。

    曾曉玲被他的表情吓壞了,捂住哭泣轉身跑去,一直跑到走廊的盡頭,拐彎,消失。

    徐海濤久久地看着空空的走廊,走廊像一條長長的隧道,盡頭是一堵白牆,連一扇窗都沒有。

     曾曉玲現年二十九歲,大學讀的是旅遊管理專業,系邁克連鎖酒店西江分店前台接待員。

    父親小學教師,在她讀大一那年病逝。

    母親是個體戶,在青陽路開了一間十平方米的粉店。

    曾曉玲乖巧,勤快,會說話,她的迷之微笑常常被同事們稱為“顧客殺”,是西江分店前台的标志性表情,非常讨喜。

    但奇怪的是,無論她對顧客笑得多甜美,服務得多周到,卻從來得不到經理的賞識,反而常常被她言語敲打冷嘲熱諷,甚至被故意刁難。

     西江分店的經理是徐山川的情人之一小劉,劉玉萌。

    開始她以為徐山川隻有她一個情人,後來她發現還有小尹,再後來她發現還有夏冰清,這一系列的發現讓她明白什麼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什麼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什麼是自信心受挫自尊心受損。

    徐山川太讓她失望了,失望到她不得不遷就他理解他,并由此衍生對男人們失望,對女人們警惕且妒忌。

    因此,凡是長得有點姿色的女性都是她的假想敵,尤其是她身邊的優質女性,仿佛她們随時會成為徐山川的第四位或第五位。

    就這樣,曾曉玲被她盯上了。

    她的笑容被她理解為勾引,她的不笑被她理解為傲慢。

    她需要她的微笑對待顧客,卻又害怕她的微笑挑逗徐山川,即便挑逗别人她也不爽,好像挑逗是她劉玉萌的專利。

    于是,她經常批評曾曉玲為什麼要留劉海?為什麼上班時玩圓珠筆?為什麼走路聲音那麼響?為什麼大堂的空調開得那麼冷?不管是不是曾曉玲的責任,隻要她一批評那就是曾曉玲的責任。

    有一次,她正在大堂批評曾曉玲,被趕來接她去跟徐山川約會的徐海濤遇上。

    徐海濤等了一刻鐘,她還在對着曾曉玲指手畫腳,戗得她自己都忘了為什麼要戗她。

    曾曉玲的頭被她訓得一點一點地低下去,最後低到下巴都壓住了胸口。

    徐海濤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說劉總,曉玲是我的女朋友,給點面子。

    劉玉萌當即變怒為笑,好像按切換鍵那麼快。

    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