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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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感到特别煩悶,幾乎忍受不了了,胸口猶如灌滿了熔化了的滾熱的鉛水,鉛水拼命地從裡面向外漲,不斷地膨脹,眼看要撐破我的胸部、我的肋骨了。

    我感到,仿佛我是一個氣泡,被吹得鼓起來,在閣樓上的小房間裡,在低得像棺材似的天花闆下,被擠得轉不過身來。

     瞧,是他,是米哈伊爾舅舅,他從巷子那頭,從一座灰色房屋的角落裡露面了。

    他把帽檐低低地拉到耳朵上,兩隻耳朵被帽子壓得撅起來,向兩旁翹着。

    他穿着紅褐色上衣,腳上是一雙齊膝的滿是塵土的馬靴,一隻手插在方格布的褲子口袋裡,另一隻手在揪自己的胡子。

    我看不見他的臉,但他站在那兒的姿勢,像是準備一下子橫跳過街,用兩隻烏黑的、長滿了毛的手抓住外祖父的房子。

    這時我該跑下樓去告訴他們,舅舅來了,但我的身子怎麼也不能離開窗戶。

    我看見舅舅好像怕把自己的灰色靴子沾上塵土似的,蹑手蹑腳地穿過街來,聽見他打開酒館的門時發出的嘎吱的響聲和嘩啦啦玻璃的震動聲。

     我趕快跑下樓去敲外祖父的房門。

     “誰敲門?”外祖父沒開門,粗聲問道,“是你,對嗎?他進了酒館了?行了,你走吧!” “我一人在那兒害怕……” 我又上了樓,把頭伸出了窗口。

    天漸漸黑了,街上的塵土似乎膨脹起來,顯得更深更黑了。

    各家各戶的窗玻璃上映出黃燦燦燈光油膩膩的,對面的一座房子裡正在奏着音樂,琴弦發出使人感到凄涼但很優美的旋律。

    酒館裡的人也在唱歌,門一打開,一種無精打采的、令人沮喪的歌聲像水一般地流到街上。

    我知道,這是那個瞎了一隻眼睛的乞丐尼基圖什卡唱的,那個滿臉胡子的老頭,右面的眼睛像一塊燒紅的炭,而左眼則常緊緊地閉着。

    酒館的門一關,他的歌聲就像被斧頭砍了似的,突然中斷了。

     外婆很羨慕這個老乞丐,每次聽他唱歌時,都歎息着說: “瞧,他有多幸福啊,他會唱這麼好的詩歌,真唱得好極啦!” 有時,她邀他到院子裡來唱,老乞丐拄着棍子坐在門廊台階上,邊唱邊說,而外婆就坐在他旁邊靜靜聽着,還詳細地向他問這問那。

     “等一等,我問你,難道在梁贊[80]也有聖母?” 老乞丐聲音低沉而确信地說: “聖母無處不在,每個省份都有……” 使人矇■欲睡的困倦無形地沿着大街到處流淌,它擠壓着我的心靈和眼睛。

    倘若此時此刻外婆來了,有多好啊!或者哪怕是外祖父來了也好。

    我的父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為什麼外祖父和兩個舅舅都不喜歡他,而外婆、格裡戈裡和小保姆葉夫根尼娅卻把他說得那麼好?我的母親現在在哪兒呢? 我想念母親的次數愈來愈多了,常常把母親想象成外婆給我講的所有的童話和傳說中的中心人物。

    母親不願住在自己家裡,這一點使她的形象在我的想象中變得越來越高了。

    我覺得,仿佛她住在大路邊上的那種可以停放旅客車輛馬匹的客棧裡,和那些劫富濟貧的強盜們住在一起。

    也可能她住在森林裡、洞穴内,當然也是和善良的強盜在一起,為他們燒飯,看守打家劫舍搶來的金銀财寶。

    也許,她像延加雷切娃“公爵夫人”跟着聖母一起漫遊大地那樣,在數大地的珍寶,聖母就像勸誡“公爵夫人”那樣地勸誡我的母親: 貪得無厭的女奴啊, 你不必去搜羅整個大地上的 黃金和白銀; 貪心不足的靈魂啊, 世上所有的财富都不能把你 的裸體遮掩。

     母親也用“公爵夫人”的話來回答聖母: 寬恕我,最神聖的聖母啊, 可憐我這有罪的靈魂吧。

     我打家劫舍不是為了自己, 我是為了我那唯一的兒子!……” 聖母也像外婆一樣慈愛,她會寬恕她,并且說: 唉,你啊,瓦麗尤什卡, 你是鞑靼的血緣後代, 嘿,你啊,你是基督的糟糕 教徒! 你去走自己的路吧…… 路是你自己去走的,淚是你 自己要流的! 要去就去森林搶那莫爾多瓦[81] 人, 要去就去草原追那卡爾梅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