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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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噩夢又開始了。

    有一天晚上,喝完晚茶以後,我跟外祖父剛坐下來念《詩篇》,外婆開始洗茶杯,突然雅科夫舅舅沖進了屋,他像往常一樣,頭發蓬亂得像一把壞掃帚。

    他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把帽子往哪個屋角一摔,渾身顫抖,揮舞着胳膊,像放連珠炮似的說開了: “爹,米什卡簡直是故意搗亂!他在我那兒吃中飯,灌足了酒後就大發酒瘋,鬧得實在不像話了:他摔盤子掼碗,把一塊染好的客戶的毛大衣撕成了碎片片,窗戶被他打得七零八落,還欺侮我,污辱格裡戈裡。

    他要到這兒來,現在正在路上,嘴裡不住地威脅人,狂喊:‘我要揪掉父親的胡子,殺死他!你們瞧着好了’……” 外祖父兩手撐着桌子,慢慢地站起來,眉毛、鼻子可怕地糾到一起,活像一把斧子。

     “孩子他媽,你聽見啦?”他尖聲喊道,“他成了什麼樣,啊?居然來殺父親了,喂,聽見沒有!還是親生的兒子呢!啊,到時候啦!到時候啦,孩子們……” 他在屋子裡舒展着兩個肩膀走了幾步,走到門邊,猛地使勁把沉重的門鈎往挂鎖環裡一鈎,轉身對雅科夫說: “你們不是一直想搶奪瓦爾瓦拉的嫁妝嗎?就拿去好了!” 外祖父握住拳頭,将大拇指從食指與中指間伸出來[78],放到我舅舅的鼻子下面。

    雅科夫舅舅委屈地跳到一邊。

     “爹,這關我什麼事啊?” “不關你的事?我曉得你的心事!” 外婆沒有說話,急急忙忙地把茶杯放到食櫥裡。

     “我是趕來保護你的……” “真的嗎?”外祖父嘲諷地叫道,“這就太好啦!謝謝我的乖孩子!孩子他媽,給這隻狐狸一件什麼東西,給他一個火鈎子,哪怕是個熨鬥也行!你呢,雅科夫·瓦西裡耶夫,當你哥哥沖進來的時候,你就對準我的腦袋打……” 雅科夫舅舅兩手插進衣袋,走到屋角去了。

     “您既然不相信我……” “要我相信你?”外祖父把腳一跺,大喊一聲。

    “不,我甯願相信所有的野獸,狗、刺猬我都會相信,相信你呀,要等一等呢!我知道:是你把他灌醉了的,是你教他這麼幹的!喂,現在你就來打吧!随便你,打他,打我都行……” 外婆悄悄小聲地對我說: “你快跑到樓上去,在窗口望着大街,米哈伊爾舅舅一來,你就趕快跑下來告訴我!快去,快點……” 這時,恣意妄為的舅舅威吓要殺死外祖父雖然使我有點害怕,但是賦予我這樣的重任又使我覺得驕傲。

    我把頭伸到窗外,看着外面。

    寬闊的大街蒙着一層厚厚的塵土,塵土裡露出一塊塊巨大的像腫瘤似的鵝卵石。

    大街向左延伸得很遠,穿過谷地一直通到監獄廣場。

    廣場的黏土上有一座很牢固的灰色建築,那座建築物的四角都有哨樓,這是一座從前囚禁犯人的舊牢獄,牢獄裡籠罩着一種能使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憂郁的美的氣氛。

    大街向右,隔三座房子的那邊,是一片寬闊的幹草廣場,廣場與外界隔絕,周圍砌有苦役連[79]的黃色囚室和烏灰色的消防■望塔。

    常常有一個救火隊的■望哨在■望塔的塔樓上轉來轉去,活像一隻被鐵鍊鎖着的狗。

    整個廣場被山溝切成兩段,溝底有一處有一汪碧綠的積水,再往右邊,是久科夫臭水塘,就是外婆講給我聽的有一年兩個舅舅想把我的父親扔進冰窟窿淹死的那個臭水塘。

    幾乎就在閣樓上窗戶的正對面,是一條巷子,巷子兩邊是一排排各種各樣的小房子,巷子盡頭是臃腫低矮的三聖教堂。

    倘若直望過去,可以看見教堂的屋頂,猶如在花園的綠色波濤裡,漂着一隻隻被浪颠得底朝天的小船。

     我們這條街上的房屋,受多年漫長冬天暴風雪的磨損,受秋日無窮無盡雨水的沖刷,已經褪了色,屋頂上蒙了一層灰塵。

    房屋就像教堂門前台階上的乞丐,緊緊擠在一起。

    屋子的窗戶就像懷疑地睜大了的眼睛,和我一起在等待着什麼人。

    街上的行人不多,他們像爐口前小平台上的那些沉思的蟑螂,正在不緊不慢地走動。

    街上的一陣陣悶熱向我襲來,我還聞到一股我所讨厭的胡蘿蔔大蔥餡餅的味道,我一聞到這種味道就心煩意亂,心情郁悶。

     我感到煩悶無聊,不知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