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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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似的,娓娓動聽,一句句話好似一簇簇鮮花,那麼溫馨,那麼鮮明,那麼生動,一下子就刻印在我的記憶裡了。

    她笑的時候,那烏黑的像櫻桃似的眼珠睜得圓圓的,迸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令人愉快的光芒,微笑時,快活地露出一排雪白的、堅固的牙齒,盡管黝黑的面頰上有不少皺紋,可整個面孔仍然顯得年輕、有光澤。

    就是這松軟的鼻子,兩個腫脹的鼻孔和紅鼻頭,把一張臉全給搞糟了。

    她聞鼻煙,用的是一個鑲有銀飾的黑色鼻煙壺。

    外婆雖然外面穿着一身黑衣裳,但透過她的眼睛,從内心卻閃耀出一種永不熄滅的、快樂的、溫馨的光芒。

    她躬着脊背,幾乎有點駝,身體很胖,可跑起路來卻輕便靈活,活像一隻大貓咪,渾身柔軟得也像這種可愛的小動物。

     在外婆沒來之前,我仿佛一直躲縮在黑暗中睡覺,但自從她來了以後,就喚醒了我,将我領到了明亮的大千世界,把我身邊的一切,連結成一根連綿不斷的線,編織進五彩缤紛、燦爛的花邊。

    外婆立刻成了我的終身朋友,成了我心靈上最親近的、最了解我的和最珍貴的人,這是她那對世界的無私的愛充實了我,使我面對艱難的生活充滿了堅強的力量。

     四十年前的輪船行駛得很慢。

    我們在去尼日尼的路上走了很多天,至今最初那些充滿了美的日子仍曆曆在目。

     天氣一直很晴朗。

    從清晨至傍晚我和外婆都待在甲闆上,頭上碧空如洗、萬裡無雲,周圍一片金秋,伏爾加河兩岸景色如繡。

    淺棕黃色的輪船後面有一根很長的纜繩,拖着一艘大駁船,不緊不慢、懶洋洋地沿着藍灰色的河水,溯流而上,輪船的外輪片打着水,通通、通通地發出沉重的回響。

    駁船灰濛濛的,宛似一隻慢吞吞向前爬行的灰褐色的甲殼蟲。

    伏爾加河上空,太陽不知不覺緩緩地向前移動,周圍的一切,變化萬千,每時每刻都是一番新景象:綠色的群山,猶如大地披着的華貴衣裳上層層疊疊松軟的皺褶;沿河兩岸,城市、村莊錯落有緻,宛然遠方點綴的雕飾;金黃的秋日落葉順水飄遊。

     “你瞧啊,多好啊!”外婆一會兒走到船這邊,一會兒走到船那邊,口中不住地說,她容光煥發、喜氣洋洋,快樂地睜圓了雙眼。

     外婆常常看着河岸出了神,連我在她身邊也忘了。

    她伫立在船邊,兩臂交叉在胸前,微笑不語,兩眼卻噙滿了淚水。

    我拉拉她黑色印花布的裙子。

     “怎麼啦?”她身子猛地一抖。

    “我好像打盹做了個夢。

    ” “那你哭什麼?” “這個嘛,親愛的,是高興得哭,再說我年紀大了,”她微笑着說,“你知道,我可已經是個老太婆了,春春秋秋我已跨過了六十個年頭了。

    ” 她常常嗅一下鼻煙後,就開始給我講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有善良的強盜,有虔誠、聖潔的人,還講各種各樣妖魔鬼怪。

     講故事時,她總是聲音輕輕地、神秘地俯下身子對着我的臉,兩隻眼珠瞪得圓圓的,緊盯着我的眼睛,就像在不斷地往我的心靈中灌注使我精神振奮的力量。

    她說話好像唱歌,愈說愈順溜,聽她說話使人産生一種無法形容的愉快。

    我聽着聽着,口中還不斷地請求: “再講一個吧!” “那就再講以前講過的那個故事吧:有個家神老兒,坐在爐子下邊的空地方,他把一根面條兒刺進自己的腳底闆,來回地搖晃着,叫苦連天地喊着:‘哎唷,小老鼠啊,疼死啦,哎唷,大老鼠啊,我受不了啦!’” 外婆擡起一隻腳,用兩手抱住,懸空把腳搖來晃去,眼睛、鼻子、嘴巴滑稽地糾在一起,好像她自己腳痛。

     圍在我們身邊的幾個水手,都是滿臉大胡子的、脾氣好的莊稼漢,他們一面聽,一面笑,對外婆贊不絕口,也要求說: “老太太,再講一個什麼吧!” 接着他們說: “走吧,跟咱們一塊兒去吃晚飯!” 吃晚飯時,他們請外祖母喝伏特加酒,請我吃西瓜、甜瓜;他們是偷偷請我吃的,因為船上有個跟船的人,他禁止人吃西瓜。

    如果有人吃,他就奪走,把瓜果扔到河裡去。

    這個人的穿着像崗警,制服前面一排銅紐扣,整天醉醺醺的,船上的人都躲着他。

     母親很少上甲闆,總是撇開我們一個人待在一邊。

    她一直沉默寡言。

    母親形體高大,端正挺直,臉膛發暗,面色鐵青,淺色頭發編成的辮子盤在頭上,像戴着一頂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