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憶曾經的水泥長凳或網球場在哪裡哪裡…… “你還記不記得……” 接着，他們的回憶便如洩了閘的洪水般洶湧而至：拍快照的那一天——傑弗裡騎小牛的模樣；哈裡給傑弗裡和洛克仙妮畫的素描——他倆四仰八叉，幾乎頭抵頭地躺在草地上；這裡本該有一個帶頂的花格過道連接着房子和傑弗裡的谷倉工作間，以便傑弗裡雨天也可以過那邊去——現在隻剩下三角形的架子，像個破雞窩一樣黏在房子一側。

     “還有那些薄荷朱利酒^[1]！” “還有傑弗裡的筆記本！你還記得嗎？哈裡，我們從他口袋裡拿出筆記本，挑一頁，大聲朗讀他寫的東西，我們笑得要死，他氣得發狂的樣子？” “瘋狂啊！一提到他的寫作他就像個小孩子了。

    ” 說到這裡，兩人都沉默不語，片刻之後，哈裡又說道： “當時我們還打算在這裡買一塊地，你記得嗎？我們想買二十畝地，緊挨着的二十畝，還有那些我們打算要辦的派對！” 又是片刻的沉默不語，這次是洛克仙妮的輕聲提問打破了沉默： “你有她的消息嗎，哈裡？” “嗯……有的，”他承認了，語氣平靜，“她在西雅圖，又嫁了，嫁給了一個叫霍頓的男人，好像是個木材大王。

    我确信，他比她大很多。

    ” “她沒再惹什麼事吧？” “嗯，是的，我聽到的是這樣的……你知道，她現在什麼都有了，沒什麼需要做的，隻要晚餐時打扮打扮，盛裝陪着那家夥就行了。

    ” “我明白。

    ” 他毫不費力地換了話題。

     “你打算留着這房子嗎？” “我是這麼想的，”她點點頭，“我在這裡已經住了這麼久，哈裡，要搬走簡直太可怕了。

    我想過出去做護理工作，可這自然就意味着要離開。

    我已經基本決定好了，做家庭寄宿旅館。

    ” “住在哪裡？” “不，是開一個。

    家庭寄宿旅館的老闆娘，會有點奇怪吧？不管了……反正我得雇一個黑人女仆，夏天住八個房客，冬天也可以住兩三個，如果找得到的話。

    當然……我得把房子刷刷油漆，内設也得重新做做裝修。

    ” 哈裡考慮着。

     “洛克仙妮，哎……你自然最了解自己最适合做什麼，但這個決定還是讓人震驚。

    洛克仙妮，當初你來這裡是做新娘的……” “或許吧，”她說道，“這也是我願意留在這裡開家庭寄宿旅館的原因。

    ” “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你做的那些小圓餅幹。

    ” “哈，那些餅幹啊，”她叫出來，“慢着……我聽說，你狼吞虎咽把它們全幹掉了，看來也沒多難吃啊。

    那天我情緒低落得很，可護士跟我說起小圓餅幹的事，不知道為什麼，我也就笑出來了。

    ” “我注意到那十二個釘子洞還在書房的牆上，就在傑弗裡原本打釘的位置上。

    ” “是的。

    ” 此時夜色正濃，空氣中滲透着一股清新之氣；一陣微風卷落了僅存的一片樹葉。

    洛克仙妮微微打了個寒噤。

     “我們還是進屋去吧。

    ” 他看了看表。

     “很晚了，我得走了，明天還要回東部去。

    ” “非走不可？” 他們在門廊下又逗留了片刻，望着似乎被白雪覆蓋的月亮從遠方的湖泊中緩慢升起。

    夏日已逝，時值初秋。

    草地上冷冷的，無霧也無露。

    他離去後，她就會進屋點上氣燈，阖上窗。

    而他，則會沿着小路走到鎮上去。

    對這兩個人來說，人生來去匆匆，留下的不是苦澀，而是遺憾；不是幻滅，而是苦痛。

    在他們執手道别時，月華滿天，透過月色，兩人均已清楚地看見彼此眼中積攢的善意。

     [1]由白蘭地或威士忌加糖、水、薄荷等配成的冷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