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時鐘從三點走到了四點，房間裡的光線暗淡了，屋外的黑暗裹着潮濕和陰冷穿透進來。韋塞爾以手抱頭伏在桌上，追蹤着那些騎士、仙女和許多姑娘們悲慘的傷心往事。外面狹窄的巷子裡有悍夫在放聲大笑；睡眼惺忪的盔甲制造童匠在淩晨五點半開始了工作；沉重的金屬闆發出叮鈴咣啷的聲響，拼接铠甲的動靜就像一支行進中的騎兵部隊。

    濃霧在黎明的第一抹晨曦中散開，六點鐘，房間呈現出灰黃。韋塞爾蹑手蹑腳地走到他櫥櫃一般的卧室，拉開門。他的客人轉過頭來——他臉色蒼白得就像一張羊皮紙，發狂的雙眼就像兩個燃燒的紅色字母。一把椅子被他拉到了韋塞爾的禱告台旁邊做書桌使用，上面堆着一大堆密密麻麻布滿字迹的紙，這真讓人吃驚。韋塞爾長歎了一口氣，暗忖着黎明了還不上床睡覺，一邊叫着自己傻瓜，一邊退回到他書中的妖女那裡。

    外面沉重的皮靴聲，閣樓間醜陋的老太婆們唧唧呱呱的說話聲，以及清晨的喃喃低語聲挫敗了他，讓他心力交瘁。他滑倒在椅子上，睡了過去。頭腦中滿是聲音和色彩，還有那充斥其間、被他一一梳理的各種影像，真是讓人無法忍受啊。在這個躁動不安的夢中，他是一千個在太陽近前痛苦呻吟、被碾壓着的軀體中的一個，又好比是一座通往眼神堅定的太陽神阿波羅的孤苦無助的橋梁。這個夢撕碎了他，像一把粗鄙的鈍刀一樣在他的腦海裡刮擦。一隻溫熱的手碰觸到他的肩膀，他尖叫着驚醒過來，看到房間裡的霧霭和他身旁的來客——一個灰蒙蒙的、被霧籠罩的幽靈一般的東西，以及他手裡拿着的一堆紙。

    “應該是最最引人入勝的故事，我相信，雖然它尚需一些最後的核校。我能請你把它鎖起來，然後看在上帝的分上，讓我睡一覺嗎？”

    他沒有等來回答，就将那堆紙扔給了韋塞爾，差不多像是從酒瓶子裡倒東西一樣，他把自己“倒”進角落的沙發裡，睡了，他的呼吸很均勻，但眉頭有些離奇、神秘地緊蹙着。

    韋塞爾睡意惺忪地打了個哈欠，掃了一眼字迹潦草尚未定稿的第一頁，他開始輕輕地朗讀：

    《魯克麗絲失貞記》^[1]

    “不可信賴之邪欲雙翼支撐的阿迪亞，

    色欲滿淫的塔昆^[2]，從重重包圍中，

    離開了羅馬軍營……

    [1]《魯克麗絲失貞記》是威廉·莎士比亞創作的著名叙事長詩，長達1855行。魯克麗絲是古羅馬将領柯拉廷的妻子，美麗貞淑，在丈夫率軍在外時，遭到羅馬王子塔昆的強奸，她飛書召回丈夫和父親，說明情況，要他們報仇，然後舉刀自殺。此事激起羅馬群衆公憤，趕走塔昆一家，從此廢除國王，由執政官掌權。

    [2]羅馬王政時代的第五任君主，伊達拉裡亞人。早年曾随其父遷至伊特魯裡亞的塔爾奎尼居住，并與女先知塔納奎爾結婚。後在其勸說下移往羅馬城。他憑借擔任羅馬國王安庫斯·馬基烏斯的王子監護人的身份在老國王死後奪取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