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腳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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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蘑菇、一些壓碎了但沒有剝去皮的蒜瓣,再加上一把調味用的蔬菜。

    當雞肉的顔色轉成深金黃色的時候,就可以把一大杯白葡萄酒倒進平底鍋裡,等酒燒到差不多時,再加入半升鮮奶油。

    雞要煮上半個小時,澆在盤子裡的醬汁要用濾網濾過,再撒上調料,這就成了。

     女招待回廚房去了。

    在她嘴裡,這一切說起來都那麼簡單,好像是準備一份三明治。

     我們倆一緻認為這是一隻做得非常成功的雞。

    就像先前的那道蛙腿,雞肉又嫩又多汁,幾乎入口即化,肉中帶着獨特的香味,質感就像奶油一樣滑。

    我們用老派的方法,也就是麥當勞發明以前的那個時代的方法,一言不發地慢慢品味送到嘴裡的每一口。

    除了“願上帝保佑廚子”以外,我們想不出有什麼好說的。

     女招待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兩個特别幹淨的盤子。

    “看來你們挺喜歡這盤雞的嘛!”絕對是這樣,我們告訴她。

    “肥美”二字是我們唯一想得出來能形容這道菜的詞。

    我們請她代我們向飼養這隻雞的農夫和烹饪這隻雞的大廚緻意。

    另外,可能是因為心情受了勃艮第葡萄酒的滋養,我們還讓她向每一個和這道菜有關的人表示感謝。

     “這道菜和蛙腿比起來怎麼樣?”她問。

     雷吉斯身體往後一靠,兩個手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起來,思考着應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

    “讓我這樣說吧,”他回答,“這就好比是在比較一瓶非常好的新出産的葡萄酒和一瓶珍藏了多年、産在好年份的葡萄酒。

    ” 女招待歪着腦袋,聳聳肩。

    “自然是這樣的。

    這兒的雞可是有‘産地證書’的。

    青蛙,不管燒得怎麼好,總歸還是青蛙。

    ”她一邊清理桌面,一邊建議我們試試當地的特産奶酪,布雷斯藍紋幹酪,來配杯中的酒。

    奶酪味道很濃,奶香十足,含在嘴裡,滿嘴香味,并帶出酒的味道來。

    這奶酪讓雷吉斯的老毛病又犯了,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談起在什麼地點、什麼時間吃什麼食物的重要性來。

    聖誕的草莓,六月的野豬,還有其他任何人工培育技術下生長出來的四季可得的東西,都是不能接受的,他揮舞着手中的酒杯說。

    那些東西在超市裡賣賣也就算了。

    但真正懂行的美食家(毫無疑問是法國美食家),隻吃當季的時鮮。

    而且如果幸運的話,就像我們在那個晚上一樣,在原産地吃當地的特産。

     這當然很棒,但那個懂行的美食家也得有時間、精力和金錢,旅行到東,旅行到西,品嘗各地的時鮮啊,我說。

    但話一出口,我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雷吉斯向前傾過身子,眼睛在燭光的晃動中閃閃發亮。

    “這就對了,”他說,“我們接下來就應該這樣做—環法美食之旅。

    想象一下:那些出産世界上最好的食物的小地方,我們在每一個最佳的時節出現在那裡,蘆筍、春天的羊肉、牡蛎……”他臉上露出的那副表情,好像是在想象即将開始的天堂之旅,直到一杯卡瓦多斯酒下肚,他才重新回到人間。

    一個小時後,在十二月的寒夜裡,我們走在回飯店的路上,他還在唠叨着雀舌和松露的美味。

     第二天早上是法國最高貴的家禽出來亮相的時候。

    雷吉斯和我早早趕到展覽公園,等着開門。

    我們随第一批到來的熱心觀衆進入了會場。

    展覽共分兩個大會場,我們走馬觀花地晃了一圈,發現兩個會場是根據死活來分的。

    被陣陣的雞叫聲所吸引,我們先走進了那個展出活物的展廳。

    在場地的中央,小小的栅欄隔出了一個個小花園,裡面還有假山石、樹葉和人造草坪;而繞着牆的四周,則擺着一個個小食品攤,為饑餓的人提供點心。

     雷吉斯搓了搓手,興奮地看着那數十個擺放出來的長條桌,上面陳列着煙熏火腿、香腸、奶酪、手工家鄉面包、法式餡餅和各種各樣的葡萄酒,北到香槟區南到新堡出産的葡萄酒,汝拉的黃色葡萄酒、博若萊酒和更濃烈的勃艮第。

    一個又饞又沒有原則的人絕對可以用這些免費樣品把自己喂得飽飽的,雷吉斯是這樣認為的。

     我趕緊拉着他避開那些像舉重運動員的二頭肌那樣粗壯的香腸,來到熱火朝天的賽雞場地。

    大概因為是第一次在公衆場合亮相,那些雞有些興奮得過了頭。

    它們飛來蹿去,嗚裡哇啦地亂叫,那聲音能蓋過在清晨作怪的高音喇叭。

    假草坪上插着一塊塊牌子,向觀衆介紹這些雞的生長過程。

    在中央控溫的雞卵孵化器内度過五個星期後,這些雞就被放到室外,每隻雞平均享有至少十平方米的草地。

    在這些草地上,它們會度過九周到二十三周的時間,它們的食物靠大自然所賜(甲蟲、爬蟲、小蝸牛),再加上一點包括玉米、麥子和牛奶在内的人工飼料。

    接下來的幾個月,就該是讓它們長膘的時間了,它們被移到寬敞的大木籠子裡,每天喂上兩頓分量十足的飼料。

    顯然,這就是為什麼這些雞的肉如此肥美的奧秘。

     在隔壁的一塊空地上,我們就看見了這優越的飼養方法的成果。

    如果從沒有見過它們的話,你可能很難想象一隻迷人的公雞到底長得什麼樣。

    現在,我隻能盡我所能描述一番:雞毛像雪一般潔白無瑕,雞冠紅得像火,珠子般的眼睛閃閃發光,爪子泛着藍光。

    它們威嚴而沉着地踱步:一步步之間有所停頓,一隻爪子在邁出去之後,會在空中停頓一會兒,如履薄冰似的。

    每隻雞的左腳上都挂着一個鋁制的腳環,上面有飼養者的姓名和地址。

    一隻走失了的布雷斯雞絕沒有可能因為身份不清而找不着主人。

     我聽到了一陣像是鬥狗的聲音,随着那聲音,我們發現在這個展覽會上展出的可不隻是布雷斯雞。

    六隻三英尺高、長着黑色羽毛、雄赳赳氣昂昂的火雞,也赫然在列。

    它們大概是在抱怨—恐怕是因為聖誕節快來了吧—每叫一聲,喉嚨下的那塊肉垂就憤怒地抖動起來。

    隻要再挂上一串珍珠項鍊,它們就和那些抱怨英國國會上議院日益堕落的女公爵沒什麼兩樣了。

    它們的叫聲非常奇怪,和我想象中溫和的火雞叫聲完全不一樣,聽起來更像是一群争吵的獵犬。

     雷吉斯不見了,我在人群中四處尋找。

    到處是種田、養雞、做奶酪和釀葡萄酒的人,有些穿着西裝打着領帶,這些正式的服裝套在了更習慣于工裝褲的身體上。

    偶爾有時髦的光芒閃現—那是光滑的斜紋軟呢、色彩豔麗的首飾、醒目的妝容、幹淨的鞋子、帽檐上插有野雞毛的怪帽子。

    還有直接從十九世紀過來的一群穿着布雷斯地區民族服裝的男男女女:小背心、馬褲、長裙、煙囪帽和木底鞋,他們在吹打聲中從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