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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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參加一個古老的宗教儀式,盡力模仿那些看起來已經完美地掌握了購買技巧的買家。

    我學着他們的樣子,彎下腰去聞袋子裡松露的味道,那是一種成熟得幾近腐爛的氣息。

    我贊揚它們的香氣、個頭、顔色,并稱贊這些奇形怪狀的黑疙瘩長得美麗。

    像其他人那樣,我小心翼翼地在适當的時候對每公斤的價格驚恐地皺起眉頭。

    這一信息是通過嘴角發出的嘀咕聲傳遞出來的。

    Ehbehoui—你想怎麼樣?這麼好的松露,就像兜裡這些,可是難得一見,打着燈籠也難找! 我曾去集市後面村子原來的中心逛過。

    裡什朗什是十二世紀形成的,最初是個要塞,由聖殿武士團修建而成。

    他們遵循了經典的軍事建築原理,将要塞建成長方形的格局,石頭牆足有一間小房子那樣厚,每個角上都有圓形望塔。

    那麼多世紀來堅不可摧的城堡現在卻遭到了小巧的标緻和雪鐵龍的入侵,原本剛好容下一匹高頭大馬的地方,現在停滿了車輛。

     低矮的拱門後是幽暗的巷道,散發着曆史的氣息。

    房子小小的,保存良好,一幢挨着一幢,親密得很。

    一個大嗓門的鄰居就足以把整個村莊都鬧醒。

    最開闊的地方就是教堂前的那片空地,我試着上前敲了敲厚重的、釘着鐵釘的門。

    門鎖着。

    在那樣一個明媚的星期六早晨,村民們将虔敬的宗教熱情都換了方向,改投到了松露集市中塑料袋裡裝着的東西上。

     這是一個特殊的禮拜天,不同尋常的事情将要發生,對此我頗為肯定,但裡什朗什并沒有急着醒來迎接這一天的意思。

    我是咖啡館裡的第一個客人,踏進門的時候,煮咖啡的機器剛開始演奏,嘶嘶的水汽聲和噼啪聲構成了一幕交響樂序曲。

    吧台後的老闆娘正撣着一塊桌布,但上面好像并沒有什麼灰塵。

     清晨,置身于法國鄉間咖啡館。

    樣式實用的桌椅被細心擺放得井井有條,錫制的煙灰缸放在每張桌子中央,椅子齊整地收攏在桌子底下。

    當天的本地報紙—在這家咖啡店裡就是《普羅旺斯日報》—放在門後的一個架子上,疊得整整齊齊,顯然還沒有人翻看過。

    地上的瓷磚前一天晚上已經用摻了亞麻子油的水拖過,一塵不染,吧台前的地闆上還沒有出現每天營業結束時必定會出現的一個個被踩得扁扁的、包方糖的紙和煙頭。

    (這很正常。

    由于某些難以解釋的法式原因,咖啡館裡的煙灰缸總是數量有限,吸煙的人可以把煙蒂扔在地闆上,用腳踩滅。

    )貨架上是亮晶晶的酒瓶,任何一種你可以想到的烈酒都能在上面找到,其中還夾雜着一兩種本地出産的、不太常見的品種。

    無論怎樣,必定會有幾種不同品牌的法國茴香酒可供選擇,法國人就好這一口。

    在法國,茴香酒每天的消耗量是兩千萬瓶。

     咖啡館裡有一種獨特的味道,但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味道中混合着濃咖啡和黑煙草的氣味,偶爾還夾雜着一絲刺鼻的漂白粉味。

    這是法國咖啡館特有的味道,我恰巧挺喜歡的,這味道總讓我想起在咖啡館裡度過的那些快樂時光,讓我感覺自己好像是一隻飛到咖啡館牆上的外國蒼蠅。

    咖啡館裡的聲響—杯子的碰撞聲,椅子被拖來拖去的聲音,清晨時分粗啞的咳嗽聲—此起彼伏,在牆壁間回響。

    又來了一個客人,弄出更大的聲響來。

    他大聲地向咖啡館裡的人打着招呼:“早上好!”他的大嗓門和大塊頭倒是挺匹配的,而且他非常友好,從一個孤獨的異鄉人—也就是我—身邊走過的時候,還伸出手來和我握手。

    他的手握上去就像冰鎮過的砂紙。

    他站在吧台邊,從杯子裡啜着咖啡,小手指優雅地翹起。

    付賬的時候,他把零錢算好了,從一個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破皮夾裡一個硬币一個硬币地往外掏。

    世界上其他國家會有這樣五大三粗但使用如此小巧的錢包的男性嗎? 來了更多的客人,都是男人,而且是相互叫得出對方名字的常客,喧嘩的程度又上了一個台階。

    那個早晨,在足以傳到村莊另一頭的吵鬧聲中,他們詛咒着惡劣的天氣。

    沒辦法,來上一小杯紅酒可能會感覺好些,于是聳聳肩,仰頭就是一杯。

    他們相互安慰着,至少今天可以待在室内,教堂裡應該是暖和的。

    遊客零零星星地走進咖啡館。

    所有遊客的頭都随着說話的聲音,轉向一邊,然後另一邊,好像是觀看網球比賽的觀衆。

     離開咖啡館,我發現街上熱鬧多了,其中的許多人明顯不是本地人。

    一個電視攝制組正在卸設備。

    他們都是些留着時髦的寸頭、蓄着胡子的年輕人。

    他們一邊幹活,一邊還得躲閃那些外地牌照的、四處尋找泊車位的車輛。

    無所适從地在人行道上徘徊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做工精良、巴黎樣式的風衣。

    光潔、粉紅的膚色說明他們常年待在室内。

    該去教堂了,否則所有的長椅都會被占據。

     白楊(秋)莫奈:1891年 大概所有的人都是這麼想的。

    教堂的門還沒開,但台階前的一小片空地上已經擠滿了人,有些可是有備而來的:這些人在人群中走來走去,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紀的訪客。

    其實他們是黑松露愛好者協會的老會員,都披挂着全副盛裝:黑色大袍垂到小腿處,脖子上挂着黃黑相間的緞帶,緞帶上别着獎章,頭上還戴着闊檐黑帽。

    我看到人群邊緣有兩個人,各自從袍子裡取出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