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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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一世紀的法國,人們很難感覺到特别強烈的宗教氣氛,雖然官方的郵政日曆上标着上百個聖徒紀念日。

    這些聖徒守護神看護着各種東西,從村莊到蔬菜,從農民到木匠(我花力氣去尋找作家的守護神,卻枉費了一番心機)。

    比如說日光聖徒通常藏在報紙天氣預告欄下,你可以看到一個吹小号的天使,下面還寫着他的名字。

    這個國家也不缺少宏偉的大教堂、修道院和女修道院。

    到處都有年代各異、規模不同的教堂。

    還有躲在高高的石牆後面、位于威嚴堂皇的世襲領地裡的私家禮拜堂,靜悄悄地消磨掉了幾個世紀。

    随處可見做禮拜的場所。

    但絕大多數地方,絕大多數時間,是空蕩蕩的。

    隻有一小部分法國居民—最近的一次估算是百分之十—經常性地上教堂。

     “實際情況是。

    ”退了休的小學校長法裡古樂先生就這樣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

    他經常坐在鄉間酒吧一個固定的位子上,就世風日下發表定期演講。

    “法國人的宗教就是吃。

    當然還要算上喝。

    這是明擺着的事實。

    ”他用指甲敲了敲空酒杯,意思是如果有人要勸他再滿上一杯的話,他是可以考慮的。

    “法國人崇拜肚子,主教在我們這兒其實是主廚。

    我們更喜歡坐下來咀嚼,而不是跪下來祈禱。

    這樣評價同胞,我心裡也不好受,但我們不能用愛國的情緒來掩蓋事實真相。

    ” 他站了起來,挺直了他那剛過一米五的身體,瞪眼瞧着我,顯然是期待我的反駁。

    他從來沒有忘記我們對英國橄榄球隊的戰略戰術曾有過小分歧—法裡古樂指責他們在混戰中撕咬對方的耳朵,并且,他認為我是一個混到法國的流亡者,也就是說,一個潛在的搗亂者。

    這是所有與他持不同觀點的人共有的品性。

    偉大的法裡古樂自我坦白說,他向來就是正确的。

     但在這個問題上,我恰巧同意他的意見。

    無需特别的觀察力,你也可以看出,法國的餐廳一向要比教堂有人氣,所以我說:“沒錯。

    ” 我的回答讓法裡古樂抓住了一個話柄。

    “那麼?”他昂起腦袋,鼓勵般地點了點頭,就像是一個耐心的教授在循循善誘一個愚笨透頂的學生。

    “你對此有何解釋呢?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呢?” “這個,”我說,“從一方面來說,這兒的食物比較好……” “唉!”他用最為嚴厲的眼神看着我,舉起雙手以防我說出更多的異端邪說來,“我為什麼要在一個有學問的侏儒身上浪費時間呢?” 盡管穿着高跟皮鞋,但以他的身高,他才是真正有被稱作侏儒的危險的人,但我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反駁的欲望。

    “我恰好這個星期天準備去教堂。

    ”我說。

     “你?”法裡古樂的眉毛好像要從他的腦袋上蹦出來了。

     “真的。

    早彌撒。

    我想我肯定會在那兒碰到你的。

    ”趁他還沒有來得及繼續問那些讓人尴尬的問題,我便一轉身開溜了。

     我确實準備去教堂,但我不能假裝說這完全是因為宗教信仰的緣故,也不是出于社交需要。

    促成我去教堂的原因其實和吃有關。

    在法裡古樂的眼裡,這無疑将是我可悲可歎的性格中又一處無可救藥的地方;這将進一步證明我卑鄙、貪吃,并且一無所長。

    我不想讓他得到滿足,讓他知道我準備去裡什朗什參加一年一度的“松露禮拜”。

    裡什朗什是奧朗日東北的一個小村莊。

    這個神聖的禮拜将贊美獻給松露守護聖徒,聖昂圖瓦納。

    正是由于他的看護,松露才得以如此神秘又芳香,而且價格昂貴得能令人背過氣去。

    此外,虔誠的人是如此的受神的賜福,禮拜之後還有午餐供應。

    那是一頓有松露的午餐。

     我聽說如果想要在進行松露禮拜的教堂找到一個容身之處,就必須早早趕到,所以早上七點我便離開了家中溫暖的廚房,縮手縮腳地踏進了一月寒冷的毛毛雨中。

    天還沒有亮,看來這天太陽将不能照耀在普羅旺斯的大地上—按當地人的說法,一年中隻有五十二天這樣的日子。

     拂曉的曙光有氣無力地想要穿透黑暗,但直到我在博萊讷離開高速公路,向東駛上通往裡什朗什的一條小路時,還是無法看到一絲黎明的光亮。

    此時,就算是一個絕頂樂觀的人,也不會得出其他的結論。

    這是一個葡萄酒之鄉,随着天色由暗轉灰,我看出窗外黑壓壓的、修剪過的葡萄藤彎曲纏繞着,在低低的山坡上綿延數裡。

    這靜止的景色中,沒有任何移動的東西。

    兩隻孤獨的喜鵲,羽毛蓬亂地擠在一處,就像是兩個滿身泥污的老頭在路旁等候公共汽車。

    而通常,它們是鳥類中最衣冠楚楚的。

     卡普辛大道莫奈:1873年至1874年 擋風玻璃後出現了一個個悄無人聲的村莊:舒茲拉魯斯,這村子裡有一座十四世紀的城堡,裡面鋪天蓋地地儲存着各式各樣的葡萄酒;接着是拉巴馬,家家關着門,房屋滴着水,毫無聲息;随着最後一陣霏霏的雨幕過去,天色轉晴之時,裡什朗什到了。

     村中的主要道路—拉巴斯大道—的名字裡就散發着讓這個村莊癡迷了一整個冬天的氣息。

    從十一月到次年三月,每個星期六的早上,這條街道都會變成松露集市。

    我曾在有集市的日子去過一次,沿街慢慢地逛,路邊的小販都各自提着布兜或塑料袋,裡面揣着筆不大不小的财富。

    我感到自己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