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眼倦天涯 第一節

關燈
儈的地方,那是女子相撲館,半裸摔跤的地方,看客多。

     過年福利,會辦“比武招親”,發誓輸了就嫁,讓看客們上台一親芳澤。

    多數人隻是摸了把胳膊,扒不上腰,女人們厲害,男人手剛碰上,便被摔出。

     打聽不到文散春的家庭、師承,半年前,他在六朵城第一次出現,摔敗了角抵社頭牌——十方,睡了她半月,從此有了這人。

     趕去六朵城途中,夜摩天比了次武。

    他總是缺錢,他飲食簡單,不住旅館,蜷駱駝而眠,唯一嗜好是買上等衣服。

    苦行僧不在同一棵樹下坐七日,為戒留戀,他的衣服一日一扔。

     應約的打手披竹條铠甲,桐油浸制。

    漢人比武繁瑣,需拜公證人、祭奠祖師、撒黃土等十八道儀式。

    大元十一年了,南方決鬥已采取簡便的蒙古方式,隻需二隻火把支在場邊。

    蒙古人視火為神,二隻火把,足以讓一切地方變為聖潔。

     打手掏出疊紙币,提出失敗後“交錢不交劍”的要求。

    夜摩天答複:“你活着吧,陪着你的劍。

    ”一臉輕蔑,轉身離去。

     邁着步,開始興奮。

    比武,技術占一成,九成在鬥志。

    文散春出現後,打手們先要談錢,一心為敗後做打算,又怎麼會赢? 新規矩保全對手名譽,實則瓦解對手心理。

    文散春的心機,超出市儈的狡猾,可稱兵法。

    夜摩天十三歲時,湖藍眼曾教他兵法,他不愛學,但還記得湖藍眼的話——讓敵人占據所有好處,你就赢了,此謂兵法。

     兵法的樂趣是輸赢,比武的樂趣是生死。

    夜摩天通過羞辱對手,讓比武回到生死上來。

    人,畢竟還有自尊。

     預計中,再走五步,那位打手會追上來……眼前跑來七個人,六男一女。

     女人梳貴婦高髻,男人是握短棒的流氓——在城鎮外搶劫的農家青年,跟大戶打手一樣愛模仿軍官,配一二塊竹條編的肩甲或腿甲,跟打手不同的是,流氓喜歡豔色,身紮彩條。

     流氓用膝蓋壓死女人四肢,老練解散衣裙,掏出内兜裡的銀票。

    流氓不撕衣服,衣服要賣錢,落在流氓手裡的婦人,結局是給光身子扔在路邊,讓路人拾回城去。

    女人白潤,六個流氓将按照早定的排行順序,逐一上她身子。

     他們伏在夜摩天腳下的台階上。

    比武地是座荒廟,帝王規格的高台階,視線所限,他們看不到他。

     蒙古人打下南方後,南方人開始祭拜嶽飛——百年前的南方名将,誓言收複北方。

    嶽飛替代了缺位的漢人皇帝,畫像配上皇帝冠冕,廟建成帝王規格。

     祭祀嶽飛被禁止後,嶽飛廟普遍荒蕪,如墳地一樣,成了打手們愛選的私鬥地。

     夜摩天左肩斜挂野牛皮披風,戴一頂高聳帷帽,帽檐垂四條紗條,系于腰帶,别人不易看到他臉,他可以自由看四方。

    如一座存高僧遺骨的舍利塔,他走下來。

     流氓還是沒看見他,當他要再下一步時,決鬥的打手終于心生自尊,吼一聲“夜摩天”,拔劍刺來。

     夜摩天——欣慰這名字能吓人,看着流氓們蒼蠅嗡散般離開女人身,他嘴角有了笑意,轉肩錯步。

     劍在野牛皮披風上滑過。

     野牛毛細密,朋友一樣,幫人擋險。

    披風下是他的彎刀,他沒拔刀,拎起右腕挂的扇子,敲在打手脖頸。

     扇子鐵質,宿着唐朝開國名将秦叔寶的魂靈。

    六百年前的唐朝,漢人強盛,周邊異族臣服,之後漢人再沒這時候。

    痛思舊日,唐朝開國名将皆被民間稱神,秦叔寶尤得愛戴,成了守護家家戶戶的門神。

     秦叔寶的兵器是锏——四棱鐵條,重五斤,馬戰之用。

    裝在馬鞍上,雙方馬匹粘靠、手裡長槍抵死時,抽锏出來,一下即可解決戰鬥。

    铠甲可抵禦槍尖刀刃,受不了鈍兵器,一锏敲下,震得五髒俱裂。

     官府捕快用的鐵尺,便是崇拜秦叔寶而縮小的锏,五斤減重為二斤,轉腕使勁,迎面一下,将賊人兵器震飛脫手。

    鐵扇子是江湖人崇拜秦叔寶,更小的锏,薄如文人折扇,八兩重,系腕子上,一抖即上手,防暗算的應急之器。

     打手倒下了。

     夜摩天行禮,取走他的劍。

     女人在拾銀票,見夜摩天下台階,哽咽說是她的。

    夜摩天點頭:“你的。

    ”解野牛皮披風扔下,她才自覺衣散,需遮身。

     去了披風,顯出左腰挂的彎刀。

    刀頭彎度,為砍進人身後輕劃即可出。

     牽駱駝走出嶽飛荒廟,見路口躺着被棍擊傷的轎夫,除了婦女坐的轎子,還有裝木雕神像的擡杠。

    噢,她是去山中道觀請神像而遭的流氓。

    求神還是靈的,有我保護她。

     未細看她相貌,應該好看。

    女人生來不幸,應該個個都好看……駱駝在端詳他手裡的劍,劍鞘鑲紅珊瑚、黃金花飾,他尋當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