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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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弄不明白究竟是他瘋了,還是那些當官的神志不清,這一切是在夢中,還是真的釀成了比夢更糟糕的癫狂。

    已經很晚了,幾乎已是黃昏,他回到客棧,走出客棧時心情是那麼好。

    為了解悶,他吩咐給他端茶。

    他沉思默想,無可奈何地考慮着自己古怪的處境,默默地斟着茶,突然他的房門開了,怎麼也想不到是諾茲德廖夫闖了進來。

     “俗話說得好,好朋友不嫌路遠!”他說,一邊摘下便帽,“我經過這兒,看到窗口有燈光,我想,進去瞧瞧吧,大概還沒睡呢。

    啊!太好了,你桌上有茶,我很想喝點兒:今兒中午吃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覺得胃裡開始在鬧騰呢。

    你叫人給我裝一袋煙吧,你的煙鬥在哪兒?” “我是不抽煙鬥的,”乞乞科夫冷淡地說道。

     “瞎說,好像我不知道你是個煙鬼似的。

    喂!你的下人叫什麼來着。

    喂,瓦赫拉梅,聽着!” “不是瓦赫拉梅,是彼得魯什卡。

    ” “怎麼會呢?你從前不是有個仆人叫瓦赫拉梅嗎?” “我沒有過什麼瓦赫拉梅。

    ” “啊,是的,傑列賓的仆人叫瓦赫拉梅。

    你想想看,傑列賓運氣多好,他的姑媽因為兒子娶了農奴家的姑娘,同兒子鬧翻了;現在她立遺囑把整個莊園給了他。

    我在想,要是别人也有這樣一位姑媽,該有多好!你是怎麼啦,老兄,同大家都疏遠了,哪裡也不去?當然,我知道,你有時忙于研究學術問題,愛讀書(為什麼諾茲德廖夫斷定,我們的主人公在研究學術問題,而且愛讀書,我們可實在說不上來,乞乞科夫就更别提了)。

    噢,乞乞科夫老兄,要是給你看到了……那可是發揮你的諷刺才華的好材料(為什麼說乞乞科夫有諷刺才華,這也不得而知)。

    你想想看,大家在商人利哈切夫家打戈爾卡[14],那才是個笑料呢!佩列平傑夫對我說:“瞧,如果乞乞科夫在這兒,那就好啦!……(不過乞乞科夫壓根兒不認識什麼佩列平傑夫)。

    你得承認,老兄,你呀,說真的,那回對我的态度可真卑鄙,記得嗎,我們下棋,明明是我赢了……是呀,老兄,你簡直是跟我耍無賴。

    可我,鬼知道我是怎麼了,就是不會生氣。

    前幾天我和民政廳長……噢,對啦!我應該告訴你,城裡的人都反對你;他們認為你在造假鈔,跑來問我,我可全力維護你,我對他們說,咱倆是同學,你的父親我也認識;這不,沒說的,我跟他們講了一通假話。

    ” “我造假鈔?”乞乞科夫驚得從椅子上欠起身來,叫道。

     “不過你怎麼會把他們吓成那樣呢?”諾茲德廖夫接着說道。

    “鬼知道,他們簡直吓瘋了:平白無故地把你說成了強盜和暗探……檢察長還被吓死了,明天舉行葬禮。

    你不去參加嗎?老實說,他們是怕新來的總督,擔心因為你而惹出什麼纰漏,而我對總督的看法是這樣,如果他趾高氣揚地擺架子,他和貴族就會什麼事也幹不成。

    貴族需要的是殷勤好客,不是嗎?當然,他可以躲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一次舞會也不舉行,那又怎樣呢?他這樣做,什麼也得不到。

    可你呀,乞乞科夫,卻幹了一樁冒險的勾當。

    ” “什麼冒險的勾當?”乞乞科夫不安地問道。

     “就是誘拐省長的女兒啊。

    坦白說,這件事我是料到了,真的,我料到了!第一次,我一看到你倆在舞會上的情形,我就想,乞乞科夫怕是别有用心呢……不過,你何苦選中她呢,我看她沒什麼好。

    有一個姑娘,她是比庫索夫的親戚,是他的外甥女,那才叫姑娘呢!可以說,真是妙人兒!” “你說什麼呀,怎麼亂講一氣?什麼誘拐省長的女兒,你這是什麼話呀?”乞乞科夫瞪着眼睛說道。

     “得了吧,老兄,就是不肯講真話!坦白說,我到你這兒來是要告訴你:‘行,我來幫你。

    ’就這麼定了:我為你捧婚禮的花冠,四輪彈簧座馬車和備用的馬匹都由我提供,隻有一個條件:你要借三千盧布給我。

    我等錢用,老兄,急得要命!” 在諾茲德廖夫絮絮叨叨的整個過程中,乞乞科夫有好幾次揉着自己的眼睛,想弄清楚,他是不是在夢裡聽到這些話。

    制造假鈔票,誘拐省長的女兒,檢察長之死,而他似乎就是其死亡的原因,總督的到來,——所有這一切都使他心驚膽戰。

    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暗暗尋思,決不能再耽擱了,必須趕緊脫身走人。

     他設法盡快打發了諾茲德廖夫,立刻把謝利凡叫來,吩咐他一大早就要做好準備,一定要在明晨六點出城,一切都要過細檢查,小馬車要上油,等等,等等。

    謝利凡應道:“是,巴維爾·伊凡諾維奇,”不過他在門口站了好幾分鐘,不肯離開。

    老爺立刻吩咐彼得魯什卡從床底下把皮箱拖出來,箱子上已經積滿灰塵了,于是和他一起動手收拾,也不去細心整理,襪子、襯衫、洗過和沒洗過的内衣、鞋楦、日曆……所有這些東西都随手扔了進去;他一定要在晚上就準備好,以免第二天有什麼耽擱。

    謝利凡在門口站了兩三分鐘,最後好慢好慢地走出了房間。

    慢哪,你能想象有多慢就有多慢,他沿着樓梯往下走,肥大的皮靴在下行的一級級磨損的樓梯上留下了濕漉漉的腳印,又久久地搔着自己的後腦勺。

    搔後腦勺在當時是什麼意思呢?一般地說又是什麼意思呢?是惱火嗎,因為原定明天與自己的一個身穿難看的羊皮襖、束着一根寬腰帶的弟兄在一家小酒店的某處聚會的事隻好告吹,或者是因為在新的地方已經有了一個心上人,傍晚站在大門旁,當城市暮色四合、一個穿着紅襯衫的小夥子在一群家仆面前彈起六弦琴、勞動了一天的平民百姓在竊竊私語的時候,輕輕握着一雙白嫩小手的溫馨也不得不就此告别?或者隻是舍不得丢下在下人的廚房裡,蓋着羊皮襖、靠近火爐已經焐得暖暖和和的一小塊地方,舍不得丢下菜湯和城裡松軟的大餡餅而在風雨泥濘和沿途的惡劣天氣裡跋涉?天曉得,你猜不到哇。

    俄羅斯人搔後腦勺是意味無窮的。

     [1]女孩名。

     [2]男孩名。

     [3]這個姓氏以“戈比”(1盧布合100戈比)為詞根,含有小人物的意思。

     [4]俄軍和拿破侖的軍隊曾激戰于克拉斯内和萊比錫。

     [5]阿拉伯民間故事《一千零一夜》中的女主人公。

     [6]公元前9世紀的亞述女王。

    據說巴比倫的“空中花園”為其所造。

     [7]1俄丈等于2.134米。

     [8]杖的一端有一個金屬圓球,是舊俄重要機關或貴族府第看門人的一種排場。

     [9]古希臘神話說,冥土有一條河,死者的魂靈喝了河裡的水,就把往事完全忘卻,故稱忘川,或音譯為勒忒河。

     [10]指莫斯科和舊都彼得堡。

     [11]那個數目是666。

    有興趣的讀者請參閱《新約·啟示錄》第13章。

     [12]恐系筆誤,應為警察局長。

     [13]法國女作家讓莉斯(1746—1830)的長篇小說。

     [14]一種民間牌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