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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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得了?他也沒有多想,隻是告訴了這個和那個,突然,這兩個人也臉上變色;恐懼比鼠疫更易傳染,眨眼間就能感染上。

    人人都突然在自己身上找到了那麼多甚至并不存在的罪過。

    死農奴這個詞聽起來十分含糊,甚至有人懷疑,它是不是在暗示不久前發生的兩起事件後被匆匆埋掉的屍體。

    第一起事件與索利維切戈茨克城的一些商人有關,他們來到城裡趕集,在做了買賣之後,設宴招待烏斯季瑟索爾斯克的商人朋友,這是俄羅斯氣魄而具有德國風味的酒席,有清涼飲料、潘趣酒、芳香酊等等。

    酒席像平常一樣,以鬥毆收場。

    索利維切戈茨克人把烏斯季瑟索爾斯克人往死裡收拾了一頓,不過也被對方揍得在兩肋、肋下、小腹上留下了累累傷痕,這些傷痕說明那幾個死者的拳頭特别大。

    戰勝者一方有一個人,用拳擊運動員的話來說,被刮掉了鼻子,就是說鼻梁被打碎了,以緻它在臉上留下的還不到半指高。

    事後商人們認了錯,說是稍微胡鬧了一下;據傳聞,好像商人們在認罪時每人還交了四張大鈔;不過這個案子太讓人起疑了;根據修正和調查,據說烏斯季瑟索爾斯克的小夥子們是死于煤氣中毒,所以就把他們作為煤氣中毒的死者而埋葬了。

    不久前發生的另一件事是這樣的:小村子弗希瓦亞司别斯的國有農民,聯合了小村子鮑羅夫卡、紮吉拉伊洛瓦托什的國有農民,幹掉了縣警察局的一個名叫德羅比亞施金的陪審官,這位德羅比亞施金陪審官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往他們的村子跑得太勤快,有時簡直是到處亂鑽,原因是,他有點兒拈花惹草的毛病,盯上了村姑和農婦。

    不過,不知道實情究竟如何,但農民們在供詞中毫不掩飾地說,陪審官像發情的公貓一樣好淫,他們已經不止一次提防着他,有一次甚至從他鑽進去的一棟小木屋裡把他赤條條地趕了出去。

    當然,陪審官拈花惹草應該受到懲罰,但是弗希瓦亞司别斯村和紮吉拉伊洛瓦托什村的莊稼漢們獨斷獨行也不能說無罪,如果他們确實參加了兇殺的話。

    但案情撲朔迷離,陪審官是在大路上被發現的,身上的制服或燕尾服破得比抹布都不如,而那副尊容已經無法辨認。

    案子經過各級法院審理,最後送到了高等法院,起初高等法院内部作出的結論,大意是:因為不了解農民誰曾參與兇殺,而農民又為數衆多,至于德羅比亞施金,人已死亡,即便赢了官司,對他也沒有多大好處,可莊稼漢們還活着,對他們來說,赢得官司是十分重要的;鑒于上述原因決定:陪審官德羅比亞施金本人是有過錯的,曾對弗希瓦亞司别斯村和紮吉拉伊洛瓦托什村的莊稼人進行不公正的迫害,他的死亡是由于在乘雪橇回家的路上猝然中風。

    案子似乎處理得挺圓滿,可是不知為什麼官員們卻認為,現在這個案子要牽涉到那些死農奴了。

    說來也巧,正當官員大人們惴惴不安的時候,偏偏一下子來了兩份緻省長的公文。

    一份公文的内容是:根據有關供詞和密報,一名僞鈔制造者正以各種化名隐藏在他們省内,務必立即嚴加搜查。

    另一份公文是鄰省省長的公函,說是有一名規避依法訴訟的盜賊潛逃在外,如果他們省内出現形迹可疑而不能出示任何證件和身份證的人員,務請立予拘留。

    這兩份公文使人人大為震驚。

    過去的結論和猜測完全被推翻了。

    當然,無論如何不能設想,這同乞乞科夫會有什麼牽連,可是,大家各自從自己的角度仔細考慮,這才想起,他們并不了解乞乞科夫究竟是什麼人,他本人對自己的身份也講得頗為含糊,不錯,他說過,他在工作上曾因維護真理而受到迫害,然而這一切似乎都很費解,就在這時他們想了起來,他甚至曾談到,他多次遇到過對他蓄意謀害的事件,于是他們更加疑慮重重:可見他的生命曾處于危險之中,可見他曾受到迫害,可見他是做過什麼壞事的……可他究竟是什麼人呢?當然,不能認為他會制造僞鈔,更不可能是盜賊,看上去不像嘛。

    但盡管如此,他實際上究竟是什麼人呢?瞧,現在官老爺們向自己提出了他們當初早就該提出的問題,也就是說,在我們這部史詩的第一章裡就該提出來了。

    他們決定再向出售農奴的幾個賣主問問清楚,至少要了解一下,這是怎樣的買賣,這些死農奴究竟是指什麼,他是否曾向誰說明自己的真實意圖,哪怕是無意中露出口風,還有,他是否告訴過誰他是什麼人。

    于是首先找來柯羅博奇卡,不過收獲不大:她說,他是按十五盧布的價格買的,家禽羽毛也要,還答應要大量收購各種産品,也替公家采購脂油,所以他一定是個騙子,因為已經有過這樣的一個人,他既買家禽羽毛,也替公家采購脂油,卻騙了所有的人,大司祭的妻子就被他騙去一百多盧布。

    此後,她說來說去幾乎都是重複老一套,官員們看出,柯羅博奇卡隻是個蠢老婆子而已。

    馬尼洛夫的答複是,他永遠願意為巴維爾·伊凡諾維奇擔保,就像為自己擔保一樣,他可以犧牲自己的全部莊園,來換取巴維爾·伊凡諾維奇的百分之一的品德,而且在評價他時總是給予最高的贊美,又動情地眯起眼睛,就友誼和相知補充幾點想法。

    這些想法,當然,充分說明了他内心的溫情,然而卻不能向官員們說明事情的真相。

    索巴凱維奇的回答是,在他看來,乞乞科夫是個好人,他賣給他的農民個個都是經過挑選的,而且這些人從各方面來看都是活的,不過他不能保證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如果他們在艱苦遷徙的日子裡死在路上,那可不是他的錯,那是上帝的旨意,況且世間有不少熱病和各種緻命的惡疾,全村的人死絕了的先例也是有的。

    官老爺們又采取了另一個辦法,這個辦法不大高尚,不過有時也有人用,就是從側面,通過仆人的各種關系向乞乞科夫的下人打聽,看他們對老爺過去的生活情況是否知道些什麼,但聽到的也不多。

    從彼得魯什卡那裡隻是聞到一股卧室的氣味,而謝利凡除了說他的老爺擔任過公職,在海關上幹過之外,就說不出什麼了。

    這個階級的人們有一個相當奇怪的習慣。

    要是直接問他什麼事,他永遠想不起來,想不周全,甚至幹脆說他不知道,可要是問起别的什麼,這時他卻會把這件事拉扯上,而且還會講到那些你根本就不想知道的細節。

    官員們所進行的全部調查,隻讓他們發現了一點,那就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搞不明白,乞乞科夫是怎樣的人,可乞乞科夫必定總是個什麼人哪。

    他們終于商定要徹底談談這個問題,至少要決定他們該做些什麼,如何做,要采取哪些措施,并搞清楚他究竟是怎樣的人:是必須作為壞蛋而加以拘留和逮捕的人呢,還是他本人恰恰就是有權把他們所有的人都作為壞蛋而逮捕并拘留起來的人。

    為此,打算專門舉行一次會議,地點就在警察局長——讀者已經知道的本城那位庇護者和恩人的家裡。

     [1]客人說了一句發音走樣的法語,意為:這是所謂的不平常的事情。

     [2]德國作家符爾皮烏斯(1762—1827)所著長篇小說《盜首裡納多·裡納爾迪尼》中的主人公,一個傳奇式的強盜。

     [3]法語horreur的音譯,意為可怕、恐怖。

     [4]這兩個杜撰的姓氏與動詞“打呼噜”和“打鼾”諧音。

     [5]原文為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