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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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卻赢得了全城的愛戴。

    首先是商人很愛戴他,就因為他沒有傲氣;确實如此,他當他們的孩子的教父,同他們稱兄道弟,盡管有時狠狠地勒索他們,卻似乎幹得非常巧妙:又是拍拍肩膀,又是笑臉相迎,還答應親自來下幾盤跳棋,還問長問短:近況如何呀,這樣那樣。

    要是知道孩子有了什麼病,還推薦藥品,一句話,真行!要是乘着輕便馬車巡視,還同這個、那個攀談幾句:“怎麼樣,米赫伊奇!咱們得找個時間玩一把啊。

    ”“是呀,阿列克謝·伊凡諾維奇,”那人摘下帽子答道:“來呀。

    ”“喂,老兄,伊利亞·帕拉莫内奇,來我家看看我的大走馬,它可以和你的馬賽一賽,不妨把你的馬套上賽車,咱們試試。

    ”這位對大走馬入迷的商人,就像人們說的,樂得滿臉堆笑,摸摸胡子說:“一定,阿列克謝·伊凡諾維奇!”店堂裡的夥計這時通常都已摘下帽子,連他們也高興地彼此望望,仿佛想說:“阿列克謝·伊凡諾維奇真是個好人哪!”總之,阿列克謝·伊凡諾維奇已經和民衆打成一片,而商人們的看法是這樣的,阿列克謝·伊凡諾維奇“雖然受賄,但是他決不會出賣你”。

     看到菜肴已經上齊,警察局長向賓客們提議,餐後再接着打惠斯特,于是大家向餐廳走去,那裡早就飄來了撩人的撲鼻香氣,而索巴凱維奇也早就在門口朝裡張望,遠遠地瞄中了放在一個大盤子一側的鲟魚。

    客人們幹了一杯深橄榄色的伏特加,這種顔色在俄國制作印章的晶瑩透明的西伯利亞石上才有。

    随即他們便拿着餐叉從四面八方圍到餐桌旁,就像常言所說,開始表現出各自的性格和愛好,有的撲向魚子,有的撲向鲑魚、幹酪。

    索巴凱維奇對這些小玩意絲毫不予理會,開始猛吃鲟魚,在别人喝酒聊天的時候,他在一刻多鐘的時間裡把鲟魚整個兒報銷了。

    警察局長想起了這道菜,說:“先生們,來品嘗一下這大自然的産物吧,看看滋味如何?”他拿着餐叉和大夥兒一齊走上前去,這時他才發現,這大自然的産物隻剩下了一條尾巴;索巴凱維奇卻裝得若無其事地走到稍遠處的小碟子跟前,叉起了一條風幹的小魚。

    掃蕩了鲟魚之後,索巴凱維奇坐進了圈椅,就不吃不喝了,隻顧眯細了眼睛眨巴着。

    警察局長似乎不喜歡吝惜美酒,頻頻舉杯祝酒。

    第一杯酒幹了,想必讀者自己也猜想得到,那是祝赫爾松省的這位新地主健康,然後是祝他的農民們過上好日子,喬遷順利,然後是祝他未來的美貌妻子健康,這使我們的主人公不覺莞爾。

    大夥兒從四面八方圍到他身旁,懇切地挽留他,哪怕再逗留兩個星期也好:“不,巴維爾·伊凡諾維奇,不管您怎麼說,您這是冷落大家:剛進門,就掉頭而去!不,您得和我們共度一段時光!我來幫您完婚。

    好不好,伊凡·格裡戈裡耶維奇,我們來幫他完婚吧?” “幫他完婚,幫他完婚!”民政廳長附和道。

    “不管您怎麼推辭也不行,我們一定要幫您完婚。

    我們可不喜歡言而無信。

    ” “說什麼呢?何必推辭嘛,”乞乞科夫一笑,說道:“結婚可不是該推辭的事兒,隻要有新娘就行。

    ” “新娘會有的,怎會沒有呢,您想要的,都會有!……” “要是有的話……” “好哇,他不走了!”大夥兒都歡呼起來:“萬歲,烏拉,巴維爾·伊凡諾維奇!烏拉!”于是大家手持香槟酒杯,紛紛走上前去與他碰杯。

    乞乞科夫和所有的人都碰了杯。

    “不行,不行,再來一次!”那些鬧騰得更歡的人們說道,于是再一次碰杯;後來又争着要碰第三次,于是又第三次一一碰杯。

    在短短的時間裡,大家都興高采烈起來。

    廳長是個非常可愛的人物,一高興,幾次摟着乞乞科夫,真情流露地說道:“你呀,我親愛的!我的親媽哎!”甚至還彈了彈手指,繞着他跳起舞來,一邊唱着流行的曲子:“哎喲,你呀,你這個跳卡瑪林斯卡亞舞的莊稼漢。

    ”喝過香槟,又打開了匈牙利葡萄酒,這種烈性葡萄酒使大夥兒更加來了精神,其樂融融。

    惠斯特被忘在了腦後;他們争論、叫嚷、無所不談,談政治,甚至談戰事,發表各自的自由思想,平時因為自己孩子們的這種言論卻會親自抽他們一頓鞭子。

    他們當即就解決了許多極複雜的難題。

    乞乞科夫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好心情,他在自己的想象中已經是一位真正的赫爾松省的地主了,他談起各種改良措施,比如農田的三區輪作制,談到兩人世界的幸福和溫馨,還給索巴凱維奇朗誦維特獻給夏綠蒂的情意綿綿的詩體信,索巴凱維奇聽着,直眨巴眼睛,因為在飽餐了鲟魚之後困得隻想睡覺。

    乞乞科夫覺得自己也漸漸地過于放縱了,于是要求給他派一輛車,于是他坐上了廳長的輕便馬車。

    廳長的馬車夫在路上倒顯得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小夥子,因為他隻用一隻手趕車,而把另一隻手伸到背後扶着老爺。

    就這樣他坐在廳長的輕便馬車裡回到自己的客棧,到了客棧,還久久地滿口胡言亂語:什麼右頰上有一個小小酒窩的嬌豔的金發新娘呀,什麼赫爾松省的幾座田莊呀,什麼富甲一方呀。

    甚至還給謝利凡作了一些經營上的指示,吩咐他召集所有新遷來的莊稼漢,他要親自一一點名。

    謝利凡靜靜地聽了好久,随即走出房間,對彼得魯什卡說道:“給老爺脫衣服去!”彼得魯什卡動手給他脫靴子,差點兒把老爺自己連靴子一起拽到了地闆上。

    不過靴子到底還是脫下了,老爺脫光衣服,在被窩裡輾轉反側,床被壓得劇烈地吱吱作響,一會兒就完全以赫爾松省的地主自居而酣然入睡了。

    這時彼得魯什卡已經把褲子和帶花點的越橘色燕尾服拿到了走廊裡,把燕尾服展開,挂在木頭衣架上,用馬鞭和刷子拍打起來,弄得走廊裡滿是灰塵。

    他正要把衣服收起來的時候,從涼台上向下一望,隻見謝利凡從馬廄回來了。

    他們交換了一下眼色,彼此心照不宣:老爺已經躺下睡覺,可以到什麼地方逛逛去了。

    彼得魯什卡把褲子和燕尾服送進房間,立刻下樓來,兩人一起走了,關于此行的目的他們隻字不提,一路上說說笑話,盡扯些不相幹的事兒。

    他們走得并不遠,隻是過了街道,到了客棧對面的一幢房子跟前,進了一扇矮矮的、熏得發黑的玻璃門,這扇門通往一間幾乎是地下室的屋子,那裡已經有好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坐在一張張木桌旁邊:有留大胡子的,也有不留的,有的穿着光闆皮襖,還有些人隻穿着一件襯衫。

    彼得魯什卡和謝利凡在那裡幹了些什麼,沒人知道,不過一小時後才從那裡出來,手拉着手,默默無語,互相關懷備至,唯恐對方磕碰着什麼。

    他倆挽手同行,都不肯把手松開,在樓梯上趔趄了整整一刻鐘,最後好不容易總算上了樓。

    彼得魯什卡在自己的矮床前站了一會兒,琢磨怎樣睡才比較合适,卻橫着倒在床上,以緻兩隻腳還撐在地上。

    謝利凡也在這張床上躺了下去,把腦袋擱在彼得魯什卡的肚子上,忘了他完全不該睡在這裡,也許他是要睡在下房裡,如果不是在馬廄裡躺在馬兒身邊的話。

    兩人當時就睡着了,發出了聞所未聞的密集的鼾聲,與老爺在另一間屋子裡發出的尖細的鼻音遙相呼應。

    此後不久,一切歸于寂靜,客棧沉浸于甜甜的夢鄉;隻有在一扇小小的窗口還看得到燈光,那裡住着一位來自梁贊的中尉,他似乎對靴子情有獨鐘,因為他已經訂購了四雙靴子,還在不斷地物色第五雙。

    他幾次走到床前,想脫靴就寝,卻怎麼也辦不到:靴子做得真好,他久久地擡着一隻腳,精神抖擻地打量着做工精巧的靴子後跟。

     [1]俄諺,意為酩酊大醉。

     [2]волокита,音譯沃洛基塔,意為愛追逐女人的人。

    卡裡亞金來源于卡裡亞克——коряк(居住在堪察加半島的卡裡亞克人)。

     [3]忒彌斯,希臘神話中司法律和秩序的女神。

    忒彌斯的祭司,指依法行政的政府官員。

     [4]在但丁(1265—1321)的《神曲》裡,維吉爾搭救但丁躲過野獸,領着他通過地獄進入了煉獄。

     [5]頂上飾有雙頭鷹的三棱鏡,三個側面張貼着彼得一世關于守法的谕旨,舊俄時期陳設于官廳。

     [6]《公報》是俄國最早的鉛印報紙。

    根據1702年12月16日彼得一世的敕令出版,先後在莫斯科和彼得堡發行,至1728年停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