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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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的詞尾。

    不過他不理這個茬,拿起筆來就把它勾掉了。

    “格裡戈裡·走也走不到!你是個怎樣的人呢?你是趕大車拉腳的吧,後來添置了三匹馬和一輛帶席篷的馬車,就此離開家庭,離開祖居的破屋,同商人們一起跑碼頭了。

    你是在大路上送了性命,還是你自己的夥伴們為了一個士兵的紅臉蛋的胖老婆而殺了你,還是樹林裡的流浪漢看上了你的皮手套和三匹雖然矮小,卻很壯實的馬兒呢,或許就是你自己,躺在高高的炕上,想呀、想呀,無緣無故地就鑽進小酒館,然後徑直跳進了冰窟窿,從此無影無蹤。

    唉,俄羅斯人哪!不喜歡壽終正寝!你們怎樣呢,親愛的?”乞乞科夫接着說道,他的目光轉到普柳什金的逃奴的名單上:“縱然你們還活着,又有何用!和死人沒有兩樣啊,現在你們的一雙快腿正帶着你們在某個地方奔波吧?你們是覺得在普柳什金那裡生活太苦,還是自己喜歡在樹林出沒、打劫行人?你們在坐牢,還是投奔了新主人在種地?葉列梅·卡裡亞金、尼基塔·沃洛基塔及其兒子安東·沃洛基塔,這些人一看綽号[2]就知道,準是跑路的能手。

    波波夫是家仆,應該是比較文明的,我想他不會動刀子,而是悄悄地卷走了主人的财物。

    可是你沒有身份證,被縣警察局長抓住了。

    你勇敢地站着,接受對質審訊。

     “‘你是誰家的?’警察局長說道,趁這個合适的機會對你說了句粗話。

     “‘是某某地主家的,’你勇敢地回答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警察局長問。

     “‘賺錢繳代役租,’你的回答幹脆利落。

     “‘你的身份證在哪裡?’ “‘在主人手裡,他叫皮緬諾夫,是小市民。

    ’ “‘傳皮緬諾夫!你是皮緬諾夫嗎?’ “‘我是皮緬諾夫。

    ’ “‘他把自己的身份證交給你了?’ “‘沒有,他沒有給過我什麼身份證。

    ’ “‘你幹嗎撒謊?’警察局長說道,帶上了一句粗話。

     “‘不錯,’你勇敢地回答道,‘我沒有給他,因為我回家晚了,我是交給打鐘人安季普·普羅霍羅夫保管的。

    ’ “‘傳打鐘人!他把身份證交給你了嗎?’ “‘沒有,我沒有拿過他的身份證。

    ’ “‘你怎麼又撒謊?’警察局長說道,還用粗話加強一下語氣,‘你的身份證究竟在哪裡?’ “‘它是在我手裡,’你迅速地說道,‘是的,大概是我在路上把它弄丢了。

    ’ “‘那麼這件軍大衣呢,’警察局長說道,又狠狠地對你罵了句粗話,‘怎麼給你偷來了?還偷了司祭家的一箱子銅币吧?’ “‘沒有的事,’你眼也不眨地說道,‘偷雞摸狗的事我還從來沒幹過。

    ’ “‘那麼這件大衣怎麼會在你這裡呢?’ “‘我不知道,想必是别人拿到這裡來的。

    ’ “‘嘿,你真狡猾,真狡猾!’警察局長搖搖頭,雙手叉腰說道:‘給他戴上腳鐐,關到牢裡去。

    ’ “‘行哪!我沒意見,’這是你的回答。

     “于是你從口袋裡掏出鼻煙壺,友好地款待那兩個給你上腳鐐的殘廢軍人,還詳細打聽,他們退役有多久了,參加過哪一次戰役。

    于是你就待在牢裡,聽候法院審理你的案子。

    法院決定:把你從察廖沃科克沙伊斯克押送某市監獄,而那裡的法院又決定:把你押解到什麼韋西耶貢斯克去,你就這麼從一個監獄轉到另一個監獄,而在打量你的新家時,你會說:‘不,韋西耶貢斯克的監獄幹淨一些:在那裡就是打羊拐子也行,地方有的是,而且玩的夥伴也多些!’阿巴庫姆·菲羅夫!你怎樣啊,老弟?你在哪裡,在什麼地方晃悠?你是不是漂泊到了伏爾加河上,愛上自由的生活,投入了纖夫的行列?……”這時乞乞科夫停了下來,微微陷入沉思。

    他在想些什麼呢?他是在考慮阿巴庫姆·菲羅夫的命運,還是像所有不分年齡、官銜、階層的俄羅斯人一樣,一想起海闊天空的生活,便情不自禁地沉思起來?真的,眼下菲羅夫在哪裡呢?他和商人們講定了工錢,正在糧食碼頭上興高采烈地鬧騰呢。

    禮帽上飾有鮮花和緞帶的一夥纖夫們都在尋歡作樂,同身材颀長、苗條,裝飾着項圈、緞帶的情婦和妻子作别;人們載歌載舞,整個廣場在沸騰,而搬運工這時在叫喊、謾罵、呼喝聲中用鈎子鈎住九普特的貨物,扛到背上,把豌豆和小麥嘩嘩地倒進深深的船艙,把一袋袋燕麥和去殼的糧食扔進去,稍遠處堆成金字塔形的一垛垛糧食口袋,像炮彈一樣遍布整個廣場,而這龐大的庫存就留在那裡,直到有一天全部裝船,見不到盡頭的船隊和春天的浮冰一起魚貫啟程。

    到那時,纖夫們啊,就輪到你們幹活了!于是你們像早先情投意合地嬉戲淘氣一樣,又情投意合地一起勞動,一起流汗,你們拉着纖,伴和着像俄羅斯大地一樣壯闊無垠的歌聲。

     “嘿嘿,十二點了!”乞乞科夫看看表,終于說道。

    “我怎麼會這樣出神呢?我還有正事要辦嘛,卻莫名其妙地先是胡言亂語,接着又胡思亂想,我真是個糊塗蟲啊!”他說着就脫下蘇格蘭襯衣,換上歐式服裝,用皮帶把圓滾滾的肚子收緊一格,他在身上灑了香水,拿起防寒的帽子,把文件夾在腋下,就前往民政廳簽約去了。

    他急着要走,并不是怕遲到,遲到他是不怕的,因為廳長是熟人,他可以任意延長或縮短辦公時間,就像在荷馬筆下的古代的宙斯,在需要制止他鐘愛的英雄們的厮殺,或要讓他們有機會殺個痛快的時候,就延長白天或送來迅速降臨的夜晚,他急着要走,是因為他自己想盡快把事情了結;在此之前,他總覺得不安、尴尬;畢竟會想到,這些農奴不完全是真的,在這種情況下,總是要盡快卸下這個包袱才好。

    他還沒有走上街道,心裡在琢磨着這些事兒,肩上披着一件棕色呢面子的熊皮大氅,就在拐進一條小胡同的轉角上,與一位先生撞了個滿懷,他也穿着一件棕色呢面子的熊皮大氅,也戴着有護耳的防寒帽子。

    這位先生叫了起來,原來是馬尼洛夫。

    他倆馬上把對方摟在懷裡,就那麼在街上站了有五分鐘之久。

    他們那樣使勁地親吻,結果兩人的門牙差不多疼了一整天。

    馬尼洛夫高興得臉上隻剩下了鼻子和嘴唇,兩隻眼睛完全消失了。

    他雙手握着乞乞科夫的一隻手,大約有一刻鐘,把它握得熱乎乎的。

    他用極其委婉動聽的措辭訴說,他是怎樣迫不及待地趕來擁抱巴維爾·伊凡諾維奇的;他在這番談話的末尾所說的那些恭維話,要是在挽着一位少女走向舞池時對她說,倒是頗為得體。

    乞乞科夫張口結舌,還不知該怎樣表示謝意,馬尼洛夫卻突然從大氅裡面取出一張卷成筒狀、系着紅絲帶的文件,并且靈巧地用兩根手指遞了過來。

     “這是什麼?” “莊稼漢的名單。

    ” “啊!”他立即展開它,浏覽一遍,對清晰優美的筆迹感到驚訝:“寫得太好啦,”他說,“不用再謄清了。

    還有一圈小花邊呢!是誰描了這麼精緻的花邊?” “噢,還是别問吧,”馬尼洛夫說道。

     “是您?” “是我妻子。

    ” “我的天哪!真不好意思,添了這麼多麻煩。

    ” “為了巴維爾·伊凡諾維奇是談不上麻煩的。

    ” 乞乞科夫鞠了一躬表示感謝。

    馬尼洛夫知道他要去民政廳簽約,就 表示願意陪同他前去。

    兩個朋友便挽着手一起走了。

    一碰到不大的高坡,或土岡,或台階,馬尼洛夫就扶着乞乞科夫,而且幾乎是用一隻手托着他,還帶着動人的微笑說,他決不讓巴維爾·伊凡諾維奇碰傷自己的腳。

    乞乞科夫很不好意思,不知怎樣感謝才好,因為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挺沉。

    他們就這樣互相關照着終于來到政府機關所在的廣場;高大的三層磚樓全是粉白色,想必是要表現在這裡當差的人們心靈的純潔吧,廣場上的其他建築,其大小與這幢磚樓是不相稱的。

    那是:一個崗亭,旁邊站着一名持槍的士兵;兩三個出租馬車停車場;最後,還有那些長長的籬笆和有名的籬笆文藝——用木炭和粉筆亂塗的語句和圖畫;此外,在這個偏僻的,或者如我們所謂的美麗的廣場上,就什麼也沒有了。

    有時忒彌斯[3]的祭司們會從二樓和三樓的窗口探出不可收買的腦袋,又馬上縮了回去,想必是上司走進了房間。

    兩個朋友不是走,而是跑上了樓梯,因為乞乞科夫為了逃避馬尼洛夫的攙扶而加快了腳步,而馬尼洛夫也飛快地往前趕,竭力不讓乞乞科夫累着,所以兩個人在走進幽暗的走廊時,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