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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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發了财的有錢人?姑且假定,這位姑娘将來有那麼二十萬盧布的陪嫁,那麼她就是非常、非常令人垂涎的一塊肥肉了。

    可以說,這也就足以維系一位上流人物的幸福。

    ”二十萬盧布在他的腦海裡顯得那麼誘人,以緻他在心裡惱恨起自己來,為什麼在馬車旁一片忙亂的時候,不向前導馬騎手或車夫問問清楚,她們究竟是誰。

    不過,不久出現的索巴凱維奇的村子分散了他的注意,使他的思想轉向了經常關注的問題。

     他覺得這個村子相當大;有兩片樹林,一片是白桦林,一片是松林,仿佛是村子的左右兩翼,色澤一濃一淡;當中可以看到一棟木屋,帶閣樓,紅色的屋頂,深灰色或者不如說灰不溜秋的牆壁,很像我們這兒為軍屯和德國移民所造的那種房子。

    很明顯,在造這棟木屋的時候,建築師曾經常與主人的愛好作鬥争。

    建築師是書呆子,講究對稱,主人要的是——舒适,顯然,就由于這個緣故,他把一面牆壁上所有對稱的窗戶全都釘死了,隻在牆上開了個小洞,想必是為昏暗的貯藏室而開的。

    三角牆也不是位于房屋的正中,盡管建築師為此曾費盡心機,因為主人吩咐把邊上的一根柱子拆掉,這樣一來就隻剩下三根柱子,而不是原定的四根了。

    圍着院子的是堅固而非常厚實的木栅欄。

    看來,地主為了牢固狠下了一番工夫。

    蓋馬廄、谷倉和廚房用的都是可以用上一百年的沉甸甸的粗原木。

    村子裡莊戶人家的小木屋也造得令人叫絕:沒有刨光的牆壁,沒有镌刻的花紋,也沒有别的裝飾,但一切都做得結實而地道。

    甚至井圈用的也是結實的橡木,而這種木料是隻用來蓋磨房和造海船的。

    總之,他所見到的一切,都穩穩當當,決不晃悠,都是一副牢固而樸拙的樣子。

    在向台階走去時,他看到幾乎同時從一個窗口探出了兩張臉:一張是戴着包發帽的女人臉,狹而長,像一條黃瓜;一張是男人的臉,渾圓而闊,像那種叫做葫蘆的摩爾達維亞南瓜,在俄國它往往用來制作巴拉萊卡琴,輕巧的兩弦巴拉萊卡琴是二十歲青年的點綴和消遣,他好打扮、愛風流,向圍着聽他輕撥琴弦的脖子雪白、胸脯雪白的姑娘們飛着媚眼,吹着口哨。

    那兩張臉向外張望了一下就不見了。

    一名穿着帶有藍色立領的灰上衣的侍仆來到台階上,将乞乞科夫領進門廊,主人自己已經在那裡了。

    他見到客人,簡短地說了聲:“請!”于是領他走進了内室。

     乞乞科夫向索巴凱維奇瞟了一眼,這一回覺得他很像一頭中等個兒的熊。

    使他像到極處的是,他身上的燕尾服完全是熊皮的顔色,袖子太長,褲子太長,兩個腳掌邁着斜斜的八字步,而且不斷踩别人的腳。

    臉色是赤紅的、灼熱的,像五戈比的銅币一樣。

    大家知道,世上有很多這樣的人物,大自然在制造他們的時候,沒有多費心思,也沒有用任何精巧的工具,比如锉刀啦、小鑽子啦等等,而是揮臂猛劈,一斧子下去,有了鼻子,再一斧子,有了嘴唇,再用大号鑽頭挖出一雙眼睛,也不刮刮幹淨,就把他送到人間,說:行啦!索巴凱維奇就有着這樣一副極其結實而又草率得出奇的頭顱,他總是把頭低着,而不肯擡起來,脖子絲毫不能轉動,由于轉動不靈,他很少望着同他談話的人,而是瞅着爐子的一角,或瞅着門口。

    乞乞科夫在他們穿過餐廳時又瞟了他一眼:一頭熊!十足的熊!真是像得出奇,連名字也叫米哈伊爾·謝苗諾維奇[1]

    知道他有踩别人的腳的習慣,所以總是小心翼翼地移動腳步,而且總是讓他走在前面。

    主人似乎自己也意識到他有這個毛病,所以馬上就問:“我沒有磕碰着您吧?”不過乞乞科夫表示感謝,說還沒有呢。

     走進客廳以後,索巴凱維奇指指圈椅,又說道:“請!”落座的時候,乞乞科夫看了看牆壁和挂在牆上的畫。

    畫上的都是英雄人物,都是希臘将領的全身版畫像:馬夫羅科紮托斯,他穿着紅褲子和軍服,鼻子上架着眼鏡,還有柯洛柯特羅尼斯、米阿烏利、卡納裡斯[2]

    所有這些英雄都長着那麼粗壯的大腿和見所未見的密密匝匝的胡子,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在這些健壯的希臘人中間,不知為什麼竟會有巴格拉季昂[3],幹癟、消瘦,下面是小小的旗幟與幾門火炮,配着一副極窄小的畫框。

    然後又是希臘女英雄博别麗娜[4],她的一條腿竟比如今客廳裡濟濟一堂的花花公子們的腰還粗。

    主人自己是個健康而強壯的人,因而他似乎也要以健康而強壯的人來點綴他的房間。

    在博别麗娜旁邊,緊靠窗口挂着一個鳥籠,裡面有一隻帶白點的烏鸫向外張望着,那模樣也很像索巴凱維奇。

    賓主二人沉默了還不到兩分鐘,客廳的門就開了,主婦走了進來,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夫人,戴着包發帽,帽子上的緞帶是用土制染料染的。

    她步态莊重,腦袋挺得筆直,好像一柄長把獵刀。

     “這是我的費奧杜利娅·伊凡諾夫娜!”索巴凱維奇說道。

     乞乞科夫上前親吻費奧杜利娅·伊凡諾夫娜的手,她差點兒把手杵進了他的嘴裡,這樣他才有機會注意到,她的手是用腌黃瓜的鹽水洗過的。

     “寶貝,我來給你介紹,”索巴凱維奇接着說道:“這位是巴維爾·伊凡諾維奇·乞乞科夫!在省長和郵政局長家裡,我有幸與他結識。

    ” 費奧杜利娅·伊凡諾夫娜請他坐下,也是說:“請!”同時,她像扮演女王的演員那樣把頭擺了一下。

    然後她在長沙發上坐下來,披上美利奴羊毛圍巾,她的眼睛、眉毛、鼻子就紋絲不動了。

     乞乞科夫又擡起眼睛,于是又看到了有一雙粗腿、滿臉胡子的卡納裡斯、博别麗娜和籠子裡的烏鸫。

     大家都保持沉默,幾乎有五分鐘之久;隻聽烏鸫啄食籠底的谷粒,鳥喙碰擊在木籠上發出的笃笃聲。

    乞乞科夫又一次環顧室内,其中的一切都極其結實、笨拙,而且都與家主本人有着某種奇特的相似之處:客廳的一角放着一張矮墩墩的胡桃木寫字台,四條腿怪異極了,那模樣十足就像一頭熊。

    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圈椅都有極笨重而令人心煩的特點,總之,每樣東西,每把椅子仿佛都在說:我也是索巴凱維奇!或者:我也很像索巴凱維奇呀! “我們在民政廳長伊凡·格裡戈裡耶維奇家裡還提到過您呢,”乞乞科夫看到誰也不想首先講話,終于說道,“那是在上星期四。

    大家在那裡度過了一段很愉快的時光。

    ” “是的,那時我不在廳長那裡,”索巴凱維奇回答道。

     “啊,他是個極好的人!” “誰?”索巴凱維奇瞅着火爐的一角說道。

     “廳長呀。

    ” “哦,這也許隻是您的錯覺:他像個共濟會[5]會員,還是世上還不曾有過的大傻瓜。

    ” 乞乞科夫聽了這個相當嚴厲的評語,有點兒尴尬,不過,他恢複了常态以後接着說道:“當然啦,人人都難免有缺點,不過省長嘛,倒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人!” “省長是非常出色的人?” “是呀,不是嗎?” “世界上的頭号強盜!” “什麼,省長是強盜?”乞乞科夫說道,他怎麼也不明白,省長怎麼會成了強盜。

    “說實話,這一點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接着說道。

     “可是請允許我指出:他的舉止完全不是那樣的呀;恰恰相反,不如說他是那麼溫文爾雅,”這時他甚至舉出省長親手所繡的錢包作為佐證,并且贊揚他臉上柔和親切的表情。

     “一副強盜的嘴臉!”索巴凱維奇說道。

    “隻要給他一把刀,再把他放到大路上去,他就會殺人,為了一個戈比而殺人!他,還有那個副省長,都是無惡不作的土皇帝。

    ” “不,他是和這兩個人鬧翻了,”乞乞科夫暗自想道。

    “我來同他談談警察局長吧?他倆好像是朋友。

    ”他說:“不過,說到我,坦白地講,我最喜歡警察局長。

    他的脾氣那麼直率、開朗;臉上流露出一種心地忠厚的神氣。

    ” “騙子!”索巴凱維奇非常冷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