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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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賣給造紙廠呀,可這玩意什麼用處也沒有。

    您倒說說看,它有什麼用處?” “不錯,這倒是句實話。

    這是毫無用處的東西;不過使我猶豫不決的恰恰就是這一點,要知道他們已經是死的呀。

    ” “唉,真是榆木腦袋!”乞乞科夫自言自語道,已經快要失去耐心了。

    “和她能說得通嗎!讓你渾身冒汗,該死的婆娘!”這時他從口袋裡拿出手絹,開始擦汗,他的額上果真滲出了汗水。

    不過,乞乞科夫大可不必生氣:有的人還是令人肅然起敬的人物,甚至身居高位,其實卻完全是個柯羅博奇卡。

    隻要有了什麼想法,你就無論如何也動搖不了它了,不管你向他提出多少明明白白的理由,全都會被他彈回來,就像皮球被牆壁彈回來一樣。

    乞乞科夫擦了汗,決定再試試,看能不能從其他方面誘導她。

     “大媽,”他說道,“您是不願明白我的意思,還是故意沒話找話說呢……我給您錢,十五盧布的鈔票。

    懂嗎?這是錢哪。

    您不可能在大街上撿來啊。

    您說句實話,蜂蜜賣的是什麼價?” “十二盧布一普特。

    ” “您有點兒昧着良心說話呢,大媽。

    十二盧布是賣不出去的。

    ” “是真的,我賣掉了。

    ” “您看到了吧?您賣的可是蜂蜜呀。

    您收取蜂蜜也許得花上一年的時間,費心費力,忙忙碌碌;放蜂,熏蜂,在地窖裡整整飼養一個冬季,而死農奴并不是人力所造成的。

    您在這方面并沒有作出任何努力,要他們離開這個世界而使您的經營遭到損失,這是上帝的意志。

    在那方面,您是因為付出勞動,作出努力才得到十二盧布,而在這方面,您沒有付出什麼,隻是白白地拿錢,況且不是十二盧布,而是十五盧布,況且不是銀币,而是清一色的藍紙币。

    ”在如此有力的一番說辭之後,乞乞科夫幾乎已不再懷疑,她終究會答應的。

     “老實說,”女地主回答道:“我是婦道人家,太沒有經驗!我不如再等一等,說不定還會有商人來,我可以打聽一下行情。

    ” “丢人,丢人,大媽。

    簡直丢人!咳,您這是說的什麼話,自己想想吧!誰來買他們哪!要他們幹嗎?拿他們能派上什麼用處?” “或許在莊稼活裡有機會用得上……”老太婆反駁道,不過沒有把話說完,她張着嘴,幾乎是恐懼地望着他,想知道他聽了這句話會說些什麼。

     “在莊稼活裡用得上死人!瞎扯些什麼呀!莫非夜裡放在您的菜園裡吓麻雀,是吧?” “上帝保佑!你說的話多麼可怕喲!”老太婆畫着十字嘟囔道。

     “您還想把他們放在哪裡呢?再說,屍骨和墳墓都給您留下,轉讓隻是紙上說說罷了。

    怎麼樣?行不行?您至少回答一聲呀。

    ” 老太婆又尋思起來。

     “您在想什麼呀,納斯塔西娅·彼得羅夫娜?” “老實說,我還是拿不定主意,我還是把大麻賣給您吧。

    ” “怎麼說起大麻來了?得了吧,我要買的是死農奴,您卻要把大麻塞給我!大麻是大麻,等我下次來,大麻也要。

    怎麼樣呢,納斯塔西娅·彼得羅夫娜?” “真的,好奇怪的貨物啊,聽也沒有聽說過!” 這時乞乞科夫已經忍無可忍了,悻悻地抓起椅子往地上一摔,還叫她見鬼去。

     這位女地主非常怕鬼。

     “啊喲,可别提他,去他的吧!”她尖聲叫道,吓得面無人色。

    “就在前天夜裡,我還整夜夢見那可惡的東西。

    就怪我臨睡前,在祈禱以後用撲克牌算命,是呀,準是上帝要懲罰我才派他來的。

    夢見了那麼個醜惡的家夥;兩隻角比公牛的角還長。

    ” “我奇怪,他們怎麼不幾十個成群結隊地來呢。

    我完全是出于基督徒的一片仁愛之心想幫您哪:看您一個可憐的寡婦操心勞神,受窮受累……但願他和您全村的人全都翹辮子才好!……” “啊喲,你怎麼出口傷人呢!”老太婆恐懼地望着他說道。

     “對您有什麼可講的!說實在的,就像一條看門狗(免得說粗話)躺在幹草上:自己不吃幹草,也不讓人家吃。

    我本想收購您的各種農産品,因為我也承包了公家的收購任務……”他這是撒了個謊,不過是随口說的,并沒有什麼深謀遠慮,卻獲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

    承包公家任務對納斯塔西娅·彼得羅夫娜發生了強烈的影響,至少她已經幾乎用央告的口氣說道: “你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呢?要是我早知道你這麼愛生氣,我就決不會同你頂嘴了。

    ” “我才不生氣呢!微不足道的小事嘛,我哪會為這種小事生氣!” “好吧,就這麼辦,我願意按十五盧布紙币的價給你!不過你,我的大爺,要留意承包的事,如果采購黑麥,或荞麥,或面粉,或肉類,請你可别讓我吃虧。

    ” “不會的,大媽,不會讓您吃虧,”他說,同時用手掌擦着臉上像三條小溪一樣淌着的汗水。

    他向她詳細詢問,她在城裡有沒有什麼代理人,或可以受她委托全權簽約并辦理一切應辦手續的熟人。

     “當然有,大司祭基裡拉神父的兒子就在廳裡辦事,”柯羅博奇卡說道。

    乞乞科夫請她寫一份委托書給他,并且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煩,還親自執筆代為拟稿。

     “好,”這時柯羅博奇卡暗自尋思:“要是他為公家收購我的面粉和家畜,那才好呢。

    應當好好巴結他:昨晚還剩下一點面團,就去關照菲季妮娅,叫她烤幾張薄餅;最好再做一個淡的雞蛋大餡餅,我家的下人們做起來很拿手,而且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女主人走了出去,以便把做大餡餅的主意付諸行動,大概還要添上面包房和廚房裡的一些家常食品;乞乞科夫也回到了自己過夜的客廳,想從他的木匣子裡取出一些要用的紙張。

    客廳早就收拾過了,講究的絨毛褥子已經拿走,長沙發前面的桌子鋪上了台布。

    他把木匣子放在桌上,歇了一會兒,因為他感到自己渾身是汗,身上的衣服,從襯衫到長襪全都濕了。

    “唉,被她搞得煩死了,可惡的老太婆!”他說,略事休息以後打開了木匣子。

    作者相信,有些讀者很好奇,他們甚至想知道小木匣子的布局和裡面的結構。

    行,幹嗎不滿足一下他們的好奇心呢!裡面的布局是這樣的:正當中是一隻肥皂盒,肥皂盒後面是六七個放刮臉刀的窄窄的小格子;然後是放撒沙器[6]和墨水瓶的四方形角落,其間有一道凹槽,放的是鵝毛筆、火漆[7]和所有比較長的文具;然後是各種帶蓋和不帶蓋的格子,放比較短的東西,裡面盡是拜客的名片、訃告、戲票,以及留作紀念的其他東西。

    這帶有各種格子的上層抽屜可以整個兒地取出來,其下的空間是滿滿的一沓沓紙張,緊挨着的是一個藏錢的小小的秘密抽屜,可以從木匣子的旁邊悄悄地抽出來。

    主人總是把它匆匆抽出,又馬上推了進去,所以說不準裡面到底有多少錢。

    乞乞科夫立即忙開了,他把鵝毛筆削好,就寫了起來。

    這時女主人進來了。

     “我的大爺,你的這個小抽屜真好看,”她挨在他身邊坐下說道。

    “想必是在莫斯科買的吧?” “是呀,是在莫斯科買的,”乞乞科夫答道,一邊繼續寫着。

     “我是知道的,莫斯科的東西都很精緻。

    前年我的姐姐從那裡給我帶來一雙保暖的童靴:做得好結實,到現在還能穿。

    喲,你這兒有好多印花紙!”她朝他的木匣子裡一瞅,接着說道。

    的确,那兒的印花紙倒是不少。

    “哪怕給我一張也好哇!我什麼都缺,碰到要給法院遞呈文的時候,連合用的紙也沒有。

    ” 乞乞科夫向她解釋,這不是那種紙,它是用來簽訂買賣契約,而不是寫呈文的。

    不過為了安慰她,他把一張值五盧布的紙給了她。

    他寫好委托書,就交給她簽字,并且請她提供一份小小的農奴名單。

    原來女地主沒有做過任何記錄,也沒有什麼名單,而是把他們的名字幾乎全都記在心裡;他立刻叫她說出名字,讓他記下來。

    有些農民的姓氏,尤其是綽号,使他不禁有點兒驚訝,所以每次聽到,先是一愣,然後才動筆寫。

    特别使他吃驚的是什麼彼得·薩韋利耶夫·涅烏瓦紮伊·洗衣盆,以緻他不能不說:“好長啊!”另一個人在科羅維這個名字後面緊跟着“磚頭”兩個字,還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