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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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名字很簡單:車輪子伊凡。

    快要寫完的時候,他用鼻子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聞到了一股熱騰騰的油炸食物的誘人香味。

     “請賞光,”女主人說道。

    乞乞科夫回頭一看,隻見桌上已經擺下了小蘑菇、油炸包子、煎荷包蛋、乳渣餅、油炸餅、發面煎餅、帶各種佐料的薄餅:拌蔥花的佐料、拌罂粟籽的佐料、拌乳渣的佐料、拌小胡瓜魚的拌料,應有盡有。

     “雞蛋大餡餅上來了!”女主人說道。

     乞乞科夫走到雞蛋大餡餅跟前,一下子就吃了一半還多,稱贊它味道很好。

    說的也是,大餡餅本來就好吃,經過與老太婆的一番糾纏、折騰,吃起來就更覺可口了。

     “發面煎餅也嘗嘗?”女主人說道。

     乞乞科夫的回答是,把三張煎餅卷在一起,放在溶化的黃油裡浸一浸,送進了嘴裡,接着用餐巾擦了嘴和手。

    如此重複三次以後,他請女主人吩咐下去,為他套車。

    納斯塔西娅·彼得羅夫娜立刻把菲季妮娅派了去,同時吩咐她再帶一些熱的煎餅上來。

     “大媽,府上的煎餅真好吃,”乞乞科夫說道,一面伸手去拿剛剛端來的熱煎餅。

     “我家的煎餅是不錯,”女主人說道:“糟糕的是收成不好,面粉太差勁……怎麼,大爺,您急着要走?”她說,因為她看到乞乞科夫拿起了帽子,“馬車還沒有套好哇。

    ” “會套好的,大媽,會套好的。

    我的人套起車來很快。

    ” “那就拜托了,别忘了承包的事。

    ” “忘不了,忘不了,”乞乞科夫說,一面向外屋走去。

     “豬油您要嗎?”女主人跟在他身後問道。

     “怎麼不要?要,不過以後再說。

    ” “到聖誕節我就有豬油了。

    ” “買,買,我什麼都買,豬油也買。

    ” “也許還需要羽毛吧。

    到菲力普齋期,我還有羽毛。

    ” “行,行,”乞乞科夫說。

     “你瞧,我的大爺,你的馬車還沒套好呢,”當他們來到台階上的時候,女主人說道。

     “馬上,馬上就好。

    您隻要告訴我,怎樣走上大路。

    ” “怎麼對你說呢?”女主人說道。

    “講起來挺麻煩,岔路太多;不如派個小丫頭給你,讓她送你們一程。

    我想,在你車夫的身旁有地方給她坐吧。

    ” “當然有。

    ” “那行,我派個小丫頭給你;我這小丫頭認得路,不過你聽着!别把她拐走了,我已經被幾個商人拐走了一個。

    ” 乞乞科夫向她保證,決不拐走孩子,于是柯羅博奇卡放下了心,她已經在關注着院子裡的一切;她兩眼盯着從貯藏室裡搬出一木盆蜂蜜的女管家,盯着出現在大門口的一個莊稼漢,漸漸地,她全身心地投入了農家生活。

    可是何必花這麼長的時間,絮絮不休地談論柯羅博奇卡呢?柯羅博奇卡也好,馬尼洛夫也好,農家生活或其他活動也好,全都丢開吧!生活的美妙并不在于這些:可笑轉瞬間變為可悲,如果面對這一切久久伫立凝思,那麼什麼想法不會襲上心頭呢。

    或許你甚至會想:得了吧,在人類自我完善的無窮階梯上,柯羅博奇卡的位置真的就那麼低下嗎?在她和她的姐妹之間真的就隔着那麼深的鴻溝嗎,盡管那一位高不可攀地深居于貴族府第的高牆之内,有香氣撲鼻的鑄鐵樓梯,有光彩奪目的銅器、紅木家具和地毯,而她拿着一本沒有看完的書在打哈欠,等待着上流社會的風趣的拜訪,使她有一個舞台,可以展示才華,發表熟記在心的見解,這些見解由于時髦的風氣照例會在整整一個星期裡風靡全城,這些見解不涉及她的家事,以及她那由于對經營管理的無知而陷于混亂、敗落的領地,而是關于法蘭西正在醞釀的政治變革,關于趕時髦的天主教有什麼動向。

    不過丢開吧,丢開吧!何必說它呢?可是為什麼在不思不想、漫不經心的快樂時光,會蓦地掠過一縷奇特的思緒:笑容還沒有完全在臉上消失,而你雖然還在那些人之間,卻已經與衆不同,臉上被另一種閃光所照亮…… “馬車來了,馬車來了!”乞乞科夫叫道,終于看到他的馬車駛了過來。

    “你這個木頭人,怎麼磨蹭了這麼久?看來你昨天喝醉了,還沒有完全清醒。

    ” 謝利凡聽了一聲不吭。

     “再見了,大媽!怎麼,您的小丫頭來了嗎?” “喂,佩拉格娅,”女地主對台階旁一個十一歲光景的小姑娘說道,她穿着土法染色的粗布連衣裙,赤着兩條腿,遠遠望去,你會以為那是一雙長筒靴,因為那兩條腿沾滿了冰涼的泥漿。

    “你去給老爺指指路。

    ” 謝利凡幫小姑娘爬上了趕車的座位,她一隻腳踩上老爺的踏腳闆,把它踩髒了,這才爬了上去,挨在他身旁坐下。

    跟在她後面的乞乞科夫本人也跨上踏腳闆,壓得小馬車向右邊歪了過去,因為他的分量挺沉,最後總算坐好了,說:“啊,現在好啦!再見了,大媽!”——馬兒動起來了。

     謝利凡一路上挺嚴肅,而且做事很認真,他的這種表現總有個原因,不是做了錯事,就是喝醉了酒。

    馬匹都刷得出奇地幹淨。

    有一匹馬的馬轭,在這以前架在馬脖子上時,幾乎總是破的,以緻從皮面子底下露出了麻絮,現在也已經仔細地縫好了。

    他一路上沉默寡言,隻是不時地輕輕抽幾下鞭子,而且沒有對馬兒們發表什麼訓詞,不過那匹花斑馬,當然,很想聽聽有教益的話語,因為這時缰繩老是懶洋洋地抓在平時愛饒舌的趕車人手裡,而鞭子隻不過是裝裝樣子在馬背上晃悠。

    可是這一回從沉悶的嘴裡聽到的隻有單調刺耳的呵斥:“喂,喂,懶鬼!你磨蹭!磨蹭!”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連棗紅馬和審判官也很不滿意,因為一次也沒有聽到“親愛的”、“可敬的”。

    花斑馬感到,它身上那些豐滿、寬厚的地方挨了重重的幾鞭子。

    “你瞧瞧,他有多厲害!”它自顧自地在想,輕輕地擺動着耳朵。

    “看來他知道該往哪兒打!不是直接往背上抽,而是專門挑嫩些的部位,不是往耳朵上抽,就是在肚子上來一下子。

    ” “是往右拐嗎?”謝利凡向坐在他身邊的小姑娘提出了這個幹巴巴的問題,一面用鞭子指着碧綠清新的田野之間一條因下雨而發黑的路。

     “不是,不是,我會指給你看的,”小姑娘回答道。

     “怎麼走呀?”當他們走得更近些的時候,謝利凡問道。

     “就走這兒,”小姑娘用手一指說道。

     “唉,你呀!”謝利凡說道,“這就是向右拐嘛,哪裡是右,哪裡是左也不知道!” 雖然天氣晴朗,地上卻泥濘不堪,車輪滾過,不久便沾滿污泥,就像裹上了氈子,使車子的重量大為增加;何況那是黏土,特别黏糊。

    由于這兩個原因,他們未能在中午以前走出鄉間土路。

    要是沒有小姑娘指路,連這一點也很難辦到,因為土路向四面八方延伸開去,宛如被捉住的螃蟹從麻袋裡倒出來,四處爬開一樣,謝利凡就不得不又要多繞彎路了,雖然這并不是他的錯。

    不久小姑娘指着遠處一棟黑魆魆的房屋,說道:“那兒就是大路啦!” “那棟房子呢?”謝利凡問。

     “是小酒店,”小姑娘說。

     “好啦,現在我們自己能走到了,”謝利凡說道:“你回去吧。

    ” 他勒住馬,幫她下了車,透過齒縫說道:“唉,你呀,泥腿子!” 乞乞科夫給了她一枚銅币,于是她慢慢地回家去了,因為能在趕車的座位上坐坐,已經感到心滿意足。

     [1]六等的訛音。

     [2]庫圖佐夫(1745—1813),俄國名将,1812年衛國戰争中的俄軍統帥。

     [3]希臘神話中的神,曾從天上盜取火種給人間,向人類傳授了多種技藝。

     [4]奧維德(公元前43—公元17),古羅馬詩人,著有《變形記》。

     [5]1普特等于16.38公斤。

     [6]吸幹紙上墨水的用品。

     [7]火漆用來封瓶口、信件等,也叫封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