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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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不妨說得重些,這筆交易,那麼這筆交易會不會不符合民事法規和俄羅斯今後的計劃呢。

    ” 說到這裡,馬尼洛夫微微晃了晃腦袋,十分鄭重地望着乞乞科夫的臉,他本人臉上的每一條紋路和緊抿着的雙唇都顯出那麼深不可測的表情,這種表情也許是人類的臉上所從未有過的,除非是在某一位絕頂聰明的部長的臉上,而且還是在他處理極為棘手的問題的時候。

     然而乞乞科夫隻是簡單地說道,這樣的事,或者說交易,決不會不符合民事法規和俄羅斯今後的計劃,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這對國庫甚至有利,因為它有合法的稅收。

     “您這樣認為?……” “我認為這樣做很好。

    ” “既然很好,那就另當别論了:我毫無反對的意思,”馬尼洛夫說道,而且完全放心了。

     “現在剩下的事情就是要談妥價錢……” “什麼價錢?”馬尼洛夫又說道,卻停頓了一下。

    “這些農奴幾乎可以說已不複存在,莫非您認為,我會為了這些農奴要您付錢?既然您可謂異想天開,要這麼幹,那麼我就把他們無償地出讓給您,并且由我支付簽約費用。

    ” 有一個情況,如果講這個故事的人略而不提,他就不免要大受埋怨了,那就是客人聽了馬尼洛夫所說的這些話以後,完全被一種滿意的心情所支配。

    不管他為人多麼穩重而審慎,卻幾乎當即就像山羊那樣跳了起來,大家知道,人隻有在大喜過望的時候,才會做出這麼個動作來。

    他在圈椅裡那麼猛地一轉身,蒙着椅墊的綢子竟裂開了一道口子;馬尼洛夫甚至有點兒困惑地望着他。

    出于感激之情,他當即千恩萬謝,使對方很窘,漲紅了臉,連連搖頭,最後還說:這不值一提,的确,他想聊以表示自己由衷的愛慕、内心的依戀,而死去的農奴,幾乎可以說完全是廢物。

     “才不是廢物呢,”乞乞科夫緊握着他的手說道。

    這時他長舒了一口氣。

    看來,很想暢訴心曲;終于他聲情并茂地說出了如下的一番話來: “但願您知道,您所謂的這廢物給了一個孤苦無依的人多大的恩惠啊!是呀,說實話,什麼苦難我沒有經曆過?仿佛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孤舟……什麼排擠、迫害我沒有遭受過,什麼痛苦的滋味我沒有嘗過,可為什麼?就因為我維護真理,我有一顆清白的良心,我對不幸的寡婦、孤兒施以援手……”他說到這裡還用手絹擦了擦滾落的淚水。

     馬尼洛夫十分感動。

    兩個朋友久久握着對方的手,久久地默然相視,熱淚盈眶。

    馬尼洛夫怎麼也不願放開我們這位主人公的手,繼續那麼熱情地握着,以緻乞乞科夫竟然不知怎樣才能把手抽出來。

    他終于悄悄地抽回了手,說簽約的事快點兒辦了才好,最好他能親自到城裡去一趟。

    然後他拿起禮帽,鞠躬告辭。

     “怎麼?您這就要走?”馬尼洛夫說道,突然醒過神來,幾乎吃了一驚。

     這時馬尼洛娃走進了工作室。

     “麗贊卡[6],”馬尼洛夫有點兒感傷地說道,“巴維爾·伊凡諾維奇要離開我們啦!” “因為巴維爾·伊凡諾維奇對我們感到厭煩了,”馬尼洛娃說道。

     “太太!這裡,”乞乞科夫說道:“這裡,瞧,”這時他用手按着胸口,“是的,與你們相處的快樂時光将永駐心間!請相信,與你們生活在一起,就算不是同住在一幢房子裡,哪怕貼鄰而居,對我來說也是無上的幸福。

    ” “您知道嗎,巴維爾·伊凡諾維奇,”馬尼洛夫很喜歡這個想法,他說:“真的,那有多好啊,要是能這樣生活在一起,在同一個屋頂下,或是在榆樹的樹蔭下暢談哲理,深入探讨!……” “啊!那真是樂園般的生活!”乞乞科夫長歎道。

    “告辭了,太太!”他接着說道,一邊湊近馬尼洛娃的小手。

    “告辭了,最尊敬的朋友!别忘了我的請求啊!” “嗨,您就放心吧!”馬尼洛夫答道。

    “我們最多分别兩天。

    ” 他們一起走進了餐廳。

     “再見啦,親愛的孩子們!”乞乞科夫看到阿爾喀得斯和費米斯托克留斯時說道,他們正在玩一個木偶骠騎兵,這個骠騎兵已經缺了一條胳膊,也沒了鼻子。

    “再見啦,我的孩子們。

    你們要原諒我沒有帶禮物給你們,因為說實話,我甚至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你們呢,不過下次來一定帶。

    給你帶一把馬刀,想要嗎?” “想要,”費米斯托克留斯答道。

     “給你帶一個鼓;你喜歡鼓吧,對不對?”他又彎腰湊近阿爾喀得斯,說道。

     “鼓,”阿爾喀得斯低下頭輕輕地說。

     “好,我給你帶鼓。

    一個那麼好玩的鼓,打起來隻聽:突勒勒勒……路……特拉、哒、哒,哒、哒、哒……再見,小寶貝!再見。

    ”他吻了吻孩子的頭,然後帶着淺淺的笑意轉身望着馬尼洛夫和他的夫人,通常對父母這樣笑是要表示,他們的孩子的願望是無可厚非的。

     “說真的,别走了,巴維爾·伊凡諾維奇!”馬尼洛夫說道,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台階上。

    “您看這烏雲。

    ” “這是一些小雲朵,”乞乞科夫說道。

     “您認識去索巴凱維奇家的路嗎?” “我正想問您呢。

    ” “好,我來告訴您的車夫。

    ”于是馬尼洛夫以同樣的殷勤對車夫詳細地講了一講,甚至有一次還稱他為您。

     馬車夫聽說要過兩條岔道,到第三條岔道拐彎,就說:“我們能找到,老爺。

    ”于是乞乞科夫上車走了,主人夫婦久久地踮着腳尖,鞠着躬,揮動着手絹相送。

     馬尼洛夫在台階上站了許久,目送着遠去的小馬車,直到小馬車已經不見蹤影,他還站在那裡抽着煙鬥。

    最後他走進居室,在椅子上坐下,陷入了沉思,他由于給了客人一個小小的快樂而由衷地感到高興。

    後來他的思緒不知不覺地轉到了其他方面,最後天知道他竟想到哪裡去了。

    他想到友好相處的平安快樂,想到要是能和朋友一起住在一條河流的岸邊該有多好,然後他想到要在這條河上架起一座橋,再造一幢宏大的府第,它有那麼高的望樓,站在那裡甚至能望得見莫斯科,傍晚就在那兒,在露天裡喝茶,談論一些愉快的話題。

    ——然後他和乞乞科夫一起乘着漂亮的轎式馬車去出席社交活動,并以他們的魅力傾倒所有的人,好像皇帝在知道了他們的友誼之後,還把他們晉升為将軍,接下來天知道他還想了些什麼,連他自己也無論如何搞不清楚了。

    乞乞科夫的那個奇怪的請求突然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想起這件事,他的腦子就似乎特别不好使:不論他怎樣翻來覆去地想,卻總是想不出一個名堂來,于是一個勁兒地坐在那裡抽他的煙鬥,直到吃晚飯的時候。

     [1]意為不是城裡的紳士,也不是鄉下的農夫。

     [2]創辦于1812年的一種綜合性刊物,自1820年起漸趨反動。

     [3]古希臘一位統帥名叫忒米斯托克留斯(約公元前525—前460),在俄國這樣的名字叫費米斯托克利。

     [4]古希臘神話中的大力士赫剌克勒斯,一說其本名為阿爾喀得斯。

     [5]18至19世紀沙皇俄國為征收賦稅而進行男丁普查時編制納稅人口花名冊,這裡所謂的納稅人口主要是農民,他們必須交納人頭稅,并有服兵役的義務。

    在提交納稅人口花名冊之後死去的人口仍然在籍,交納人頭稅的義務不變,直至七至十年後再次普查時予以撤銷。

     [6]馬尼洛娃的名字伊麗莎白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