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的阿喀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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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應該先從哪裡開始。

     我查了查管理委員會的規定,的确有某些内部的規章制度對此做了說明,該制度是一九四六年制定的,裡面解釋說是可以在家裡養牲畜的,隻要悉心照顧它們就好。

    規定裡說,此類動物,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影響住所居民或者附近居民的健康、安全和幸福生活——品一品言外之意,其實就是說你可以養任何你想養的動物,隻要别人不抱怨就好。

    也就是說我們唯一需要解決的就是奇爾曼太太了,她是我們唯一能稱得上是鄰居的鄰居。

     那天下午,我走到了她家門口,她邀請我進屋,但是我們最終還是坐在了門廊上。

    她問我可不可以幫她打開一罐果醬,當我提起那頭騾子的時候,她的臉先是向内皺成一團——皺紋都擠到了臉蛋上——然後仿佛自身體深處發出一陣大笑。

    “你們這些鄧巴男孩簡直棒極了。

    ”她還說了三四聲“實在是了不起”,最後一句話更是讓人激動萬分。

    她說:“生活如果一直都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 然後,還要解決亨利和羅裡的問題。

     我們從一開始就告訴了亨利,但是一直對羅裡保守着這個秘密;他的反應肯定有趣至極,絕對讓人想不到(這也極有可能是我當初同意對他保密的原因)。

    他已經因為赫克托耳經常跑到他床上睡覺而一直心情很糟了,有的時候,甚至蘿茜也跑來搗亂,最起碼是會把它的鼻子搭在床上。

     “喂,湯米,”他會在卧室這一頭對着另一頭的湯米大喊,“快把這隻該死的貓從我身上弄下去。

    ”或者說:“湯米,快讓蘿茜别這麼喘粗氣了。

    ” 湯米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維護它們:“它是隻狗啊,羅裡,它得喘氣兒啊。

    ” “不行,在我身邊它就不能這樣喘氣!” 諸如此類。

     這個星期餘下的幾天裡,我們耐心等待着在星期六那天把騾子領回家,到時候大家都在,可以一起監督整個過程,以防突然發生意外情況(還真有可能發生)。

     周四的時候,我們去拿了些供給。

    馬爾科姆·斯維尼沒有運送馬匹的拖車,所以我們隻能牽着它走回家。

    我們商量好了運送時間:星期六淩晨四點(以馬場時間為準)。

     星期四的晚上,一切都很美好,我們四個人一起待在斯維尼那裡,羅裡很有可能是出去喝酒了。

    天空和雲朵都是粉紅色的,而馬爾科姆正充滿愛意地凝視着天空。

     湯米梳理着騾子的鬃毛,亨利在評估那些配套的工具。

    他向我們展示着馬镫和缰繩,滿意地把它們舉到空中。

    “這些破爛,”他說,“我們可以看看該怎麼讓它們發揮作用……但是那家夥,一點用處沒有。

    ” 他猛地扭過頭去,沖着騾子咧嘴一笑。

     就這樣——我們把它帶回了家。

     三月末一個寂靜的清晨,鄧巴家的四個男孩走過賽馬區,中間是一頭以古希臘英雄命名的騾子。

     它有的時候會在郵筒旁駐足。

     它笨拙地前行,有的時候還會在草坪上撒下幾個騾糞蛋。

     亨利問:“你們有誰帶裝狗屎用的手提袋了?” 我們不約而同地在人行道上大笑起來。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關于馬爾科姆·斯維尼的那段記憶,當我們慢慢牽着騾子離開時,他在圍欄邊無聲地哭泣着。

    他擦了擦臉上的污垢,一隻手伸進結成塊的頭發裡揉了揉。

    他穿着卡其布顔色的衣服,飽含熱淚。

    他是一個可憐的肥胖老人,但是又有一種别樣的美。

     接着,我們就隻能聽見那種聲音了: 蹄子敲擊在街道路面上的聲音。

     我們周圍的一切都極具城市特色——馬路,街燈,車流;從我們頭頂飛過的叫喊聲,那是通宵狂歡的人們發出的尖叫——與此同時,騾子極具韻律地邁着步子,我們護送着它走到人行道旁,穿過空蕩蕩的京士威大道。

    我們哄着它走過一條長長的人行橋,穿過黑暗與街燈的光亮交錯的斑駁路面。

     亨利和我走在一邊。

     湯米和克萊走在另一邊。

     你可以把表調得和蹄聲一緻,也可以把生活交到湯米手裡——他溫柔地牽着騾子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向未來的歲月,走向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