劊子手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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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不沾邊。

     也許就是這樣的一些小事最終使人崩潰了——時間漸漸流逝,轉眼到了冬天。

    每天下了班,他還是會準時回家。

     他會坐在車裡,有時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

     他沾滿粉塵的雙手握着方向盤: 車裡再也沒有聯邦止咳糖。

     一顆嘀嗒糖也沒剩下。

     是我替他去交的水費。

     然後又是我去交的電費。

     在周末的足球比賽上,他隻站在邊線以外: 他看着我們踢球,但是眼中空無一物,後來就幹脆不露面了。

     他的雙臂像是斷了電:它們柔弱無力,缺少生氣。

    他緊實的腹部也開始松懈。

    他通過逐漸失去本來面目的方式彰顯自己内心的死亡。

     他忘記了我們的生日,甚至是我的十八歲生日。

     這可是通向成年世界的第一道關卡。

     他偶爾還會和我們一起吃飯,而且總是會洗碗,但接着他就會走到外面去,回到車庫裡,或者站在晾衣架下面,克萊會和他一起過去——因為克萊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

    我們的父親是害怕克萊的。

     某天晚上,他罕見地留在了家中。

    克萊發現他站在鋼琴旁,凝視着那些噴繪着字母的琴鍵。

    克萊就站在他近旁。

    他的手指在“MARRY”這幾個琴鍵上徘徊。

     “爸爸?” 沒有回應。

     他想告訴他——爸爸,沒關系的,發生了這樣的事也不要緊,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什麼都不會說。

    永遠不會說。

    我不會告訴他們的。

     又一次,他握住了那個晾衣夾。

     他睡覺的時候也握着它,它從不離身。

     有的時候,他晚上睡覺的時候壓在了晾衣夾上,白天起來,他會在衛生間檢查自己的大腿——晾衣夾在他大腿上留下重重的壓痕,就好像一幅小畫。

    有的時候他希望爸爸能趁着夜色來到他身邊,在他還醒着的時候輕輕搖晃他。

    要是我們的爸爸能拖着他走過整座房子,走到後院裡就好了;他并不介意自己隻穿着内褲,也不介意晾衣夾是不是夾在内褲的松緊帶上。

     也許這樣一來,他就又變回了一個單純的小孩子。

     他真希望可以重新擁有小男孩稚嫩的胳膊腿,他的身體會重重地撞到晾衣架上,撞到晾衣架的把手上,金屬穿向他的肋骨。

    他會擡起頭來,看着頭頂上方的那些晾衣繩之間——那一排排沉默的晾衣夾。

    黑暗無關緊要,他隻需要看見模糊的形狀和顔色就好。

    他完全可以接受好幾個小時保持這樣的狀态,筋疲力盡但又快樂地等待太陽升起,那時這些晾衣夾就會讓整個城市黯然失色——它們挑戰太陽,并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

     我們的父親從來沒有走到他床邊,把他拉到後院裡。

     什麼都沒有,隻有不斷增長的空白。

     邁克爾·鄧巴很快就會離開我們。

     他讓我們孤苦無依。

     到最後,在她去世後差不多整整六個月的那一天: 秋天變成冬天,又成了春天,他一言未發地離開了我們。

     那是個星期六。

     一個深夜和淩晨的交彙時刻。

     那時我們還睡在三層床上,克萊睡在中鋪。

    大約三點四十五分,他醒了過來。

    他看到邁克爾站在床邊;他對着那具套了件襯衫的軀殼開口道: “爸爸?” “你接着睡就行。

    ” 月光灑在窗簾上。

    那個男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克萊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按照他的要求重新閉上雙眼,但是繼續說:“你是要離開了,對嗎,爸爸?” “安靜一點。

    ” 這麼幾個月以來,他第一次伸出手觸摸他。

     我們的父親彎下身子,用雙手觸摸他——沒錯,這肯定是雙劊子手的手。

    他撫摸着他的腦袋和後背。

    手心沾滿粉塵,長滿老繭。

    雖然很溫熱,但也飽經滄桑。

    雖然滿懷愛意,卻也冷酷無情,不帶一絲愛意。

     他待了很久,但是當克萊再次睜開眼睛,他已經離開了;告别儀式正式結束了。

    但不知為何,他還是能感受到那雙手的觸感,那雙手曾抱着他并輕撫他的腦袋。

     那時我們五個都在房子裡。

     我們在房間裡熟睡,可能正在做夢。

     我們隻是幾個男孩,但也同樣是幾個奇迹: 我們躺在那裡,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你可以聽到我們的呼吸—— 就是在這一晚,他殺害了我們。

     他在我們躺在床上熟睡的時候謀殺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