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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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那個時候,彭妮·鄧巴收拾好了行李,做好了去醫院的準備,做好了去那個未知世界的準備。

     他們給她施加壓力,催促她,仿佛要把她切成一片一片的。

     他們用那種“典型”的善良來一點點毒害她。

     他們第一次談起化療的時候,我看到她仿佛獨自站在沙漠裡,然後就“轟”的一聲爆炸了——就好像綠巨人一般。

     我們自己變成了卡通漫畫裡的角色。

     從一開始見到醫院的建築物時,我就讨厭那種像是代表地獄陰森氣氛的白色,以及那些和商場裡一樣的推拉門,我讨厭它們打開的樣子。

     就好像我們是在浏覽商品一樣。

     左邊是心髒病科。

     右邊是矯形外科。

     我也還記得我們六個人是如何走過那一條條走廊,穿過那一層層強烈的恐懼的。

    我記得爸爸和他那終于洗得幹幹淨淨的雙手,記得亨利和羅裡不再打成一團。

    這些地方很明顯是不正常的。

    湯米看起來那麼弱小,總是穿着夏威夷風的短袖短褲——至于我,雖然還是渾身瘀青,但傷口已漸漸愈合。

     但是在最後面,落在我們後面好長一段的,是克萊,看起來他似乎是最害怕看見她的那個。

    她的聲音透過插在鼻孔的呼吸管勉強傳了出來: “我的小家夥在哪裡?我的小家夥在哪裡?我想到了一個故事,一個很棒的故事。

    ” 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走到我們身邊。

     這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勇氣。

     “嘿,媽媽——你能給我講講那些房子的故事嗎?” 她竭力伸出手去觸碰他。

     那一年,她又來來回回往醫院跑了兩趟。

     她動了手術,身體被切開又被縫合,皮膚漸漸透出一層粉色。

     她的創口縫了針,像新生的皮膚,閃閃發光。

     有的時候,即便她已經很疲憊了,我們還是要去問她可不可以看看這些疤痕: “你能再給我看看最長的那條傷疤嗎,媽媽?那條長長的傷疤真是美得見鬼。

    ” “喂!” “什麼意思,美得見鬼?你連說髒話都說得不規範。

    ” 通常這個時候她都已經躺在家裡的床上,有人給她讀書,或者和爸爸一起躺着。

    他們依偎的姿勢有點意思:她側躺着,膝蓋蜷起來,把腿彎成四十五度角,臉埋在他的胸口處。

     實話實說,從很多方面來講,這段時間可以稱得上美好,我也盡量從這個角度來認識這件事。

    我從逐漸瘦削的肩胛骨上目睹一個又一個星期的消逝,一個月又一個月被消磨在不同的書頁裡。

    他有時會大聲朗讀,一讀就是好幾個小時。

    那個時候他的眼周已經有了疲勞的影子,但是淺綠色的眼眸依舊如常。

    這也是令人欣慰的事情之一。

     當然了,也有一些令人驚恐的時刻,比如她會在水槽裡狂吐不止,她用過的浴室會散發出那種可憎的惡臭。

    她更瘦了,瘦到令人難以置信,但她總是會很快回到起居室的窗邊。

    她會給我們讀《伊利亞特》的故事,彼時湯米總是會累得睡着。

     同時,我們也有一些進步。

     我們每個人都譜出了自己的樂曲。

     鋼琴之戰還在繼續。

     我之前就知道我和吉米的這場較量有可能引發各種各樣的後果,而且也确實造成了一些影響。

    他和我之間誕生了新的友誼,我們是那種通過跟對方打一架來确認我們是否能達成共識的男孩。

     搞定吉米之後,我又遇到了很多類似的事件,我挨個兒把他們制服了。

    他們隻要開口提到鋼琴就會被我教訓。

    但是再也沒有誰像吉米那麼難對付了,通過和他的較量,我得到了認可。

     但是到最後,以能打而聞名的卻并不是我,當然,隻能是羅裡那家夥。

     現在看來,那一年過得很快,我已經升入高中(終于不用再學鋼琴了)。

    羅裡上五年級,亨利比他低一級。

    克萊剛上三年級,湯米才剛剛進幼兒園。

    從前的傳奇很快被遺忘。

    有關闆球場的回憶被不斷提起,那些男孩都很樂意講這個故事。

     但是對這個故事不屑一顧的是羅裡。

     他的力量真是驚人,令人畏懼。

     而且結束之後的餘威更加可怖。

     他會拖着自己的對手一路走過操場,就好像阿喀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