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内爾

關燈


     我流下的血和那一天她流出來的血是一樣的嗎? 這不算什麼,壓根兒無法與之相比。

     我記得那天風很大,雲彩在天空中飛快地飄過。

    這一秒天空覆滿白雲,下一秒又露出原本的蔚藍。

    光影不斷變幻着。

    我向闆球練習場走去,我注意到天空中有一朵雲像極了礦井的形狀,投射下來的陰影也是最灰暗的顔色。

     一開始我并沒有看到吉米·哈特内爾,但他已經站在了混凝土球場上。

    他張大嘴巴笑着,嘴咧得幾乎和他的劉海一樣寬。

     “他來了!”他的一個朋友大喊,“那個該死的娘娘腔來了!” 我舉起拳頭,走了過去。

     一開始我們一直在兜圈子,一會兒朝左轉,一會兒朝右轉。

    我記得他的動作快得令人害怕,很快我就嘗到了他拳頭的滋味。

    我也記得學校裡同學們發出的歡呼聲,就像無數海浪嘩啦啦地打在沙灘上。

    有那麼一瞬間,我看到了羅裡。

    那時的他還是個小孩子。

    他站在亨利身邊,亨利瘦骨嶙峋,頭發像拉布拉多犬的金毛一樣。

    透過闆球場上一根根交織成菱形的鐵絲,我看到他們的嘴巴在動,像是在說“打他啊”,而克萊隻是麻木地繼續看着。

     但是我很難打到吉米。

     我的嘴巴一上來就挨了一拳(就好像嘴裡嚼了一口鐵塊),然後仰面挨了一拳,又有一拳打到了肋骨上。

    我記得自己當時以為肋骨都被打斷了,就好像遭到了那些海浪的猛烈沖擊。

     “你倒是來打我啊,玩鋼琴的娘娘腔。

    ”他低聲說着,又一次跳着沖了過來。

    每次他這麼做,總是會不知怎的就繞到我身後,趁我不備先從左邊來一拳,又從右邊來一拳,然後再來一拳。

    像這樣三個回合之後,我倒了下去。

     觀衆中傳出歡呼聲,還有人在看有沒有老師過來。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我就已經快速地爬了起來。

    如果是正式比賽,也就才在倒計時中數到八。

     “來啊。

    ”我說,天空的光亮不斷發生變化。

    狂風從我們耳邊呼嘯着吹過,他又一次從後面繞了過來。

     這一次,像之前一樣,他又從左側繞過來,擊中了我,然後緊跟着又是惡狠狠的一拳——但這種戰術并沒有像上次一樣成功,因為我一下攔住了第三拳,并在他的下巴上重重一擊。

    哈特内爾被打得連連後退,他跌跌撞撞,調整了幾下步伐,又踉跄了一下。

    他吃了一驚,匆匆後退幾步,我追上去,從正面和左側對他發起攻擊;我用盡全力打出兩拳,狠狠地打在他那裂縫一樣的嘴巴上方,并将拳頭深深地砸在他的臉頰上。

     這場決鬥會被所有運動比賽——甚至包括彈子球比賽——的評論員稱之為持久消耗戰,我們對對方拳腳相加。

    某一瞬間,我單膝跪地,他不小心撞到了我,但立馬就向我道歉,我也對他點了點頭,在沉默中達成了共識。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爬到球網上,手指緊緊抓住鐵絲網。

     我兩次将他擊倒在地,但他總是能予以反擊。

    到最後,我自己被打趴下了四次,到第四次時已經站不起來了。

    我隐隐約約察覺到有老師過來了,仿佛有海浪沖上沙灘,圍觀的衆人就如同海鷗一般飛散而去,隻剩下我的兄弟們還留在原地。

    亨利姿态優雅地——回過頭想想,這也沒什麼奇怪的——伸出他的手,攔住某些正在跑開的孩子,他們把他的午餐錢湊齊了。

    在這之前他就開了賭局,結果大獲全勝。

     在球場一角,靠近三柱門的地方,吉米·哈特内爾正側身站着。

    他就像一隻受了傷的野狗,既令人憐憫,又讓人不敢靠近。

    一位男老師走過來,一把抓住他,但哈特内爾聳聳肩,把他甩開了。

    他朝我走過來,還差點絆了一跤,那條裂縫一樣的嘴巴已經高高地腫了起來。

    他蹲下來,在我身邊跟我講話。

     “如果你彈鋼琴也有今天打架這股勁兒,”他說,“那你肯定彈得不錯。

    ” 我用手摸了摸嘴唇,發覺自己露出了釋然的勝利者的微笑。

     我又躺倒在地,身上流着血,臉上露出微笑。

     至少我的牙齒一顆也沒被打掉。

     就是這麼一回事。

     她去看了醫生。

     進行了一系列的檢查。

     但在那時,她依然對我們隻字未提,生活一如既往地繼續着。

     但有那麼一次,稍稍露出了一點端倪,我坐在這裡打字的時間越長,當時的景象就顯得越發殘酷清晰。

    廚房化作了一片冷冽的水流。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次,羅裡和亨利在他們的卧室裡扭作一團,打得不成樣子。

    那時他們已經不再使用拳擊手套練習,恢複到了從前敵對的狀态。

    珀涅羅珀向他們兩個跑了過去。

     她同時抓住了他們兩人的校服後衣領。

     她把他們拎到屋外。

     就好像要把這兩個男孩挂到晾衣架上風幹。

     一個星期之後,她就住進了醫院;從此開啟了往返多次的就醫之旅。

     但在那之前,在那之間的日日夜夜,她和他們一起站在那個卧室裡,那簡直是個堆滿了髒襪子和樂高積木的豬窩。

    夕陽在她身後漸漸下斜。

     老天啊,我将會懷念這一切的。

     她又哭又笑,既而又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