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投降日(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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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時候是平靜而屈從的,面對臨終的父親,他感覺不到憤怒。

    他想要有憤怒的感覺,但和父親不一樣,他不允許自己被敵意困住。

    “你利用了你在各個會館裡的地位,安排了這件事,讓我的信無法送到惠子手裡。

    她的信也永遠送不到我手裡。

    這是你做的,是嗎?” 亨利看着父親,他知道父親随時會撒手人寰,把這個沒有解答的問題留給他。

    但是,父親最後吸了一口氣,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确認了亨利的猜測。

    帶着臨終的最後一口氣,他點點頭,又說了一遍:“我做俾你。

    ” 亨利看到父親望着天花闆,睜大了眼睛。

    他的嘴裡吐出一口長長的、緩緩的氣息,胸口咯咯作響。

    在亨利看來,父親最後一次閉上眼睛的時候,神色幾乎是驚訝的。

     他的母親抱住埃塞爾,兩人都哭了起來。

     亨利無法看向他們任何一個。

    他離開父親身邊,朝窗外望去。

    日本投降帶來的興奮還飄蕩在空氣中,人們在街上閑逛着,尋找地方去繼續他們的慶祝。

     亨利不想慶祝。

    他想尖叫。

    但他什麼也沒做。

     他沖出父母的房間,沖出大門,經過悲痛的盧克醫生身邊,跑下樓梯,徑直奔向國王街——南面,梅納德大街的方向,過去的日本城的方向。

     如果他在街上看到的真的是惠子,她會去那裡,去拿回她的東西。

     他先跑到了她過去的公寓,她三年前搬出的那個公寓。

    那附近的公寓,現在都租給了意大利人和猶太人家庭。

    沒有她的影子。

    在一片慶祝和狂歡的人群中,沒有人注意到沿着街道奔跑的亨利。

    他看到的每個地方,人們好像都是那麼快樂,那麼滿足,和他内心的感覺剛好相反。

     他不停地尋找着,但他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去的地方是巴拿馬旅館。

    如果她的家人把他們的一些财物存在了那裡,那麼他們就必須去取回他們的東西,不是嗎? 他沿着南華盛頓大街一路跑去,經過了過去的日美出版大樓,現在那裡是羅斯福聯邦儲蓄與貸款銀行。

    亨利看到了巴拿馬旅館的台階,它的前面,孤零零站着一個工人。

    旅館又一次用木闆封起來了。

     它是空的,亨利想。

     當他掃視街道,搜尋日本人面孔時,他所能做的,隻有屏住呼吸,同時忍住對父親的憤怒。

    他尋找着岡部先生,想象他穿着軍裝的樣子。

    惠子的最後一封信中說,他最終獲準入伍了。

    亨利曾讀到,米尼多卡營有上千人加入442團,與德軍作戰,他一定是其中一員。

    一名律師。

    他們把一名日本律師送去法國與德軍作戰。

     亨利想喊惠子的名字。

    想告訴她,是他的父親,不是她和他的錯。

    一切可以重來,她不必離開。

    但他開不了口。

    好像在平靜的湖面上惹起漣漪一樣,有些事情最好不要打破它的甯靜。

     亨利朝前走着,走到了街邊。

    他知道,如果他再朝旅館走一步,就會傷埃塞爾的心。

    他知道,她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傷害。

     他轉過身,重新開始呼吸的時候,看見埃塞爾站在那裡,也許十英尺之外,在擁擠的人行道上分出了一條路。

    她一定在擔心我,亨利想。

    他想象得到她是怎樣追着他跑出來的,因為亨利的父親而那樣難過,因為亨利而那樣難過。

    她走近他,但保持了一點距離,好像不知道亨利需要的是什麼。

    亨利知道。

    他拉起她的手,她這才放松下來,她的眼裡噙着淚水。

    這一天之内的情緒波動太大了。

    不知她是否曾有過疑心,或者好奇,反正她什麼也沒說。

    在亨利的信件丢失問題上,不知她是否有過無心的參與,反正她從未說起過。

    但亨利知道她的心——她太單純,所以不會被父親的戲劇化事件給纏上。

    她隻是讓亨利自己去感受一切,從不探問。

    當他需要她的時候,她總會在那裡。

     亨利和埃塞爾一起走回了家,他知道,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他必須幫助母親籌備葬禮。

    他必須為回中國的旅程收拾行李。

    而且,他必須找到一個合适的訂婚戒指。

    這是他會帶着某種悲傷去做的事情。

     他會做他一直都在做的事情,在悲苦中發現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