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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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現在是他們的新家。

    ”亨利說。

     一個戴護士披肩的女人搖下一輛藍色轎車的車窗。

    “你們倆一定是去營地的。

    要乘車嗎?”她問道。

     亨利和謝爾登對視了一眼。

    有那麼明顯嗎?好像公交車站的每個人都有理由北上。

    他們倆一起用力點頭。

     “如果你們要乘車,後面的那輛卡車是裝載遊客的。

    ” 亨利指向一輛巨大的平闆式裝幹草的卡車,上面裝着臨時的長凳和晃晃悠悠的上車踏闆:“那輛卡車?” “就是它。

    如果你們要去的話,最好快點,他們不會等太久的。

    ” 謝爾登碰碰帽子,抓起行李箱,用胳膊肘推了一下亨利:“謝謝你,夫人——我們非常感謝你。

    ” 他們走到卡車後面,爬了上去,坐到一對修女和一名牧師身邊,他們正在用像是拉丁語的話交談,偶爾夾雜着一些日語對話。

     “看上去好像比你想的要容易,”謝爾登說,把箱子放到兩腳間,“也比你想的要大。

    ” 亨利點點頭,環視四周。

    視線所及,他是唯一的亞洲人,更不要說在卡車上。

    但他是中國人,中國是美國的盟友——而且他是美國公民。

    這必然是有價值的,不是嗎? 朝地平線望去,亨利能看到五英裡外的營地。

    一個巨大的石頭煙囪矗立在幹旱的、塵土飛揚的田野上。

    這片田野已經展現出了一個小城市的規劃,一切好像都處于建設之中。

    即便是從遠處,亨利也能看見那已經搭建起的一排排巨大的建築物框架。

     謝爾登也看見了。

    “那一定有一千英畝,輕輕松松。

    ”他說。

    亨利不知道那是多大,但是,确實很大。

     “你能相信嗎?”謝爾登問,“好像從斯内克河上突然升起了一座城市。

    在這麼靠近北部的地方,一切都無比幹旱、貧瘠,現在他們竟然要把所有的人都扔在這裡。

    ” 亨利瞪着那片不毛之地。

    沒有樹,沒有草,沒有花,連低矮的灌木也幾乎沒有,隻是一片勉強維持生存的土地。

    防潮紙做成的營房,點綴在幹旱的沙漠上。

    還有人。

    成千上萬的人——絕大多數好像都在建築物上幹活,或者在田地裡摘棉花、土豆或甜菜。

    就連小孩子和老人也在塵土飛揚的犁溝裡弓着身子幹活。

    每個人都在積極地勞作。

     卡車笨重地駛過一段坑坑窪窪的路面,刹車一陣尖嘯後,卡車嘎吱嘎吱地停住了。

    乘客們下車的時候,那些營地工人們被指引向一個方向,探訪者們被指引向另一個方向。

    亨利和謝爾登跟着一小群人湧進一間石頭砌成的探訪室。

    風吹過來,亨利聞到了空氣中的沙土味道,皮膚也感到了沙粒的摩擦。

    這片土地幹旱、令人焦渴,但空氣中有種難以名狀的味道,有香草的味道,還有将要到來的大雨的味道。

    來自西雅圖的亨利對這種味道是再熟悉不過了,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

     在屋裡,他們聽到了一通關于可以和不可以帶進、帶出營地的東西的講話。

    像煙和酒,隻能少量帶進去,但像指甲锉這樣明顯無害的東西卻是被禁止的。

    “我想,一把巨大的鋼絲鉗是絕對沒可能帶進去的。

    ”亨利偷偷對謝爾登說,謝爾登隻是點點頭,摸了摸腦袋。

     即便一個中國男孩出現在這裡是不太正常的事,但在米尼多卡營來來往往的鬧哄哄的人群中,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

    即便是亨利自己也對此感到十分驚訝,他起初還以為自己會被刺刀指着,帶進營地去。

    他們怎麼做得到?有成千上萬的囚犯要處理。

    每小時都有更多的巴士運來更多的囚犯。

    營地還在喘息和蹒跚,尋找它的節奏——帶刺鐵絲網圍欄後的一個正在成長的社區。

     “希望你能在我們離開前洗個澡。

    ”謝爾登看着窗外說道,“因為他們在那邊挖的正是下水道。

    ” 亨利聞聞自己的袖子,又是汗味又是黴味,和巴士上的味道一樣。

     謝爾登用一塊手絹擦着額頭:“再有幾個月的時間,他們才能用上熱水和抽水馬桶。

    ” 亨利看着在烈日下勞作的那些日本人。

    這讓他慶幸自己和謝爾登是在室内排隊。

    三十分鐘後,他們才得到許可,以探訪者的身份登了記。

    終于,一個檔案管理員查看起營地記錄,看岡部一家是否已經抵達了。

     “他們是教友派信徒。

    ”謝爾登對亨利說,用頭點着工作人員的方向。

     “和賣燕麥粥的那個人一樣?” “差不多。

    他們反對戰争。

    現在,他們自願到營地來,教書,充當護士或是職員——至少我聽說是這樣。

    這裡大部分的白人都是教友派信徒。

    不過這裡是愛達荷州,所以可能他們中有一些是基督複臨安息日會信徒。

    一樣的,我想是這樣。

    ” 亨利偷看着桌子後面的白種女人。

    她看上去像是貝蒂·克羅克——平凡,樸素,愉快。

     女人從文件上擡起頭來,微笑着說:“岡部對嗎?他們在這裡。

    另外還有很多家叫岡部的,不過我想我找到了你們要找的那家。

    ” 謝爾登拍拍亨利的肩膀。

     “朝前走,去那間探訪室,”她用手指着那邊,“他們會幫助你們完成探訪的。

    這個營地組織得像一個城市,有街道和街區。

    通常,是用信函和傳呼電話的方法安排探訪的。

    電話隻有從中心辦公室才能打出去,否則就會派一個信使去營地的那個區域,貼一張告示在那家人所分配到的營房外面。

    ” 亨利竭力想跟上她所說的,他眨着眼睛,用手蹭着前額。

     “至少要一天的時間。

    ”她說,“因為大部分的孩子都在臨時的教室裡,大人們在營地裡幹活。

    ” “幹什麼活?”亨利好奇地問,他想起了在營地外面勞作的那些人。

     “就是幹活。

    不是收甜菜,就是建築。

    女人們也有許多辦公室的活要做。

    ”她說的時候歎了口氣,回到了面前的那堆文件上。

     亨利填了一張探訪惠子的紙條,他們告訴他,惠子住在第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