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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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内,班布裡奇島的疏散已經變成了舊聞——一個月内,它幾乎已經被人們遺忘了,至少從表面上看,是這樣的——每個人都一如既往地全力忙着自己的事情。

    當亨利和惠子為周六的午餐做計劃的時候,就連他都體會到了焦慮中的平靜。

    她打來了電話,這吓了他一跳。

    是亨利的父親接的。

    惠子剛一開口說英語,他就把電話遞給了亨利。

    父親沒問是誰來的電話,隻是問來電話的是不是女孩子——答案壓根就不用說。

     我猜他是想聽我親口說出來,亨利想。

    “是的,是女孩子。

    ”他隻能這麼說。

    雖然說的是父親聽不懂的英語,但他還是點着頭并解釋道:“她是我的朋友。

    ”父親看上去有點困惑,但最終似乎屈服于兒子已經十多歲了的事實。

    要是在中國,在那片故土,十三四歲就可以成親了。

    有的時候,包辦的婚姻在剛出生時就已經定下了,不過隻有特别窮或者特别富的人才會這麼做。

     父親要是知道了她來電話的目的——讓亨利和她的家人見面——一定會更擔心。

    不,亨利意識到,擔心這個詞太不夠分量,父親會勃然大怒。

     而亨利呢,本來還沒有那麼擔心,可他突然意識到這次午餐可能從本質上說是一次約會——這個念頭讓他的胃裡翻騰起來,手心也出了汗。

    他給自己打氣,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隻是和岡部一家吃頓午飯而已。

     在學校裡,一切都正常得好像有點不太正常——如此克制與和平,讓他和惠子不知該怎麼想。

    其他的孩子,甚至包括老師,都好像不知道班布裡奇島的大批日本人離去似的。

    在相對的平靜中,日子一天天過去。

    好像那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消失在了關于戰事的新聞裡——美國和菲律賓的軍隊在巴丹半島失利,一艘日本潛艇在加利福尼亞某處炸了一家煉油廠。

     亨利的父親更加堅定不移地要求亨利佩戴那枚胸章。

    “外面——戴在外面,讓每個人都能看到!”亨利朝門口走去的時候,父親用廣東話要求道。

     亨利拉開外套的拉鍊,敞開衣服,這樣胸章就完全看得到了。

    他垂着肩膀,等待着父親的确認。

    他以前從沒見到父親這麼鄭重其事過。

    而且,父母也各自戴上了同樣的一個胸章。

    這是某種共同的努力吧,亨利推斷道。

    他理解父母對他的牽挂,但他們是絕無可能被誤認為日本人的——因為他們幾乎從不離開唐人街。

    如果連他們都被誤認為日本人的話,那在西雅圖,就會有太多的人需要被集中起來了。

    成千上萬。

     亨利和惠子的計劃是在巴拿馬旅館的門口見面。

    巴拿馬旅館是三十年前由小笹三郎設計的——對于這個建築師,亨利的父親曾提起過一兩次。

    他是日本人,但在亨利的父親看來,他是有一些聲望的。

    父親幾乎對于日本社區内的一切都持否定态度,這次是極少的例外。

     巴拿馬旅館是日本城,甚至是這整個地區最引人注目的建築。

    它像崗哨般矗立在兩個截然不同的社區之間,為剛下船的人提供一個舒适的住處,讓他們在這裡住上幾個星期,或是幾個月,直到他們找到工作,存下一點錢,成為美國人。

    亨利好奇,有多少移民曾在巴拿馬旅館裡,歇息下他們疲憊的頭顱,夢想着從來自廣東或是沖繩的汽船中踏出的那天起,會有嶄新的生活迎接他們,計算着再過多少日子,才可以把家人接過來。

    然而日子一晃,往往就變成了年頭。

     如今,旅館較之往日的輝煌,隻剩下了陳舊的軀殼。

    那些不能把家人從老家接來的移民、漁民和罐裝工人們,把這裡當作了永久的單身旅館。

     亨利一直想要去它的地下室。

    去看看那兩個大理石的浴池,“錢湯”——惠子這麼稱呼這種大衆浴池。

    它們可能是西海岸最大、最豪華的。

    但他害怕。

     可能就和他害怕告訴父母他去見惠子一樣。

    他曾暗示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