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戰火(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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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頓先生和查斯,然後看看父親,點點頭。

    來吧,我來翻譯。

    我會盡力,他想。

     “亨利,請告訴你父親,我想要買下日美出版公司後面的那片空地。

    如果我們能強令那家日本報紙停業,他是否贊成我把大廈所在地皮也一起買下來?” 亨利專注地聽完,然後轉向父親,用廣東話說:“他想買日本報社的大樓和它後面的那片地。

    ” 父親顯然很了解這個區域,他答道:“那片産業是下前家族名下的,但這個家族的頭頭在幾個星期前已經被捕了。

    隻要向銀行開個價,他們就會把它賣出來的。

    ”父親說得很慢,他是希望亨利在翻譯時不會漏掉任何信息。

     亨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四下環顧,用目光尋找母親,但是,找不到她——她也許在樓下洗衣服,也許在為客人們沏茶。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望着普雷斯頓先生,極其嚴肅地說:“我父親不贊成。

    那裡過去是日本人的一個公墓,在那裡蓋房子要倒黴的。

    所以那裡一直是空地。

    ”亨利想象着一架俯沖式轟炸機,載滿彈藥,鑽頭一般朝目标沖去。

     普雷斯頓先生笑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吧?問問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 亨利簡直不能相信,幾個月以來,他第一次真正和他父親說話了——而且是向父親說謊。

    但亨利想,這是必要的謊言。

    他望向查斯,查斯似乎出于無聊,正瞪着天花闆。

     亨利的父親仔細地聽着亨利用廣東話說出的每一個字:“普雷斯頓先生說,他想把那棟大樓改造成一個爵士樂夜總會。

    那種音樂現在非常流行,可以掙很多錢。

    ”亨利想象中的那架轟炸機開始了轟炸,一個個炸彈掉落下來……尖嘯着…… 父親的樣子與其說是困惑,不如說是不快。

    一發即中,炸彈直擊要害。

    父親争辯道,國際區确實需要建設許多東西,但在他關于社區發展的日程中,更多的夜總會和更多的酩酊大醉的水手并沒有多麼高的優先級,即便是在日本城那裡取代日本人的夜總會也不行。

     這場對話明顯從這裡開始轉上了下坡路。

     普雷斯頓先生越來越憤怒,不斷指責亨利的父親過分沉溺于日本迷信。

    亨利的父親則指責普雷斯頓先生過于渴望在計劃中的夜總會裡出售烈酒。

     在亨利胡亂攪和的翻譯下,兩個大人在警惕的對視中結束了這場雙語讨論,一緻認為雙方的分歧不可消除。

     但他們還在争辯,現在已經完全繞過了亨利,幾乎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查斯瞪着亨利,眼睛一眨不眨。

    他揭開外套,讓亨利看那枚他從亨利那裡偷來的胸章。

    兩個父親都沒有注意到,但亨利看到了。

    查斯朝亨利閃過一個龇牙咧嘴的笑,然後合上外套,露出純潔無辜的笑容。

    這時他的父親說:“就這個話題,我們談完了。

    我明白了,到這裡來完全是個錯誤。

    你們這些人永遠也做不成真正的生意。

    ” 亨利的母親端着一壺新沏的她最好的菊花茶走進來,正好看到查斯和普雷斯頓先生站了起來,氣沖沖地離開,像是兩個在一場擲硬币遊戲中輸掉了最後十塊錢的賭徒。

     亨利端起一杯茶,有禮貌地謝過母親——用英語。

    她自然沒有聽懂,但好像從語調中領會了他的意思。

     喝完茶,亨利回到自己的房間。

    天色還早,但他已感到十分疲倦。

    他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想着普雷斯頓先生——查斯的成人版,他貪婪地瓜分日本城,而自己的父親,則如此熱切地想要幫助他們開展這些重要的生意。

    亨利本來曾隐隐覺得自己會為毀掉他們的計劃而感到高興,但如今,他所有的感覺隻是筋疲力盡後的輕松,以及愧疚。

    他從來沒有如此公然地違抗過父親。

    但他不得不這麼做。

    他看到了日本城那裡燃起的火焰,看到了人們燒掉他們珍視的物品——那些殘餘的灰燼裡,記錄的是他們的過去,還有他們的現在。

    他還看到了那些用木闆封起來、窗戶裡挂着美國國旗的店鋪。

    他不太懂生意,但他知道這意味着時世艱難,而且情況越來越糟。

    他得找到惠子,他要見她。

    夜幕降臨,他的眼前浮現起惠子的樣子,那是在一張家庭合影上,惠子的形象漸漸被火吞沒,卷曲,燃燒,最後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