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日本人(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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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被遠處警車尖嘯的警笛聲驚醒了。

    他正坐着公交車,從湖景公墓回馬蒂口中的“國際區”——簡稱I.D.。

    漫長的車程中,他竟然睡着了,還做了夢。

    他捂着嘴巴打了個呵欠,朝窗外望去。

    在他看來,國王圓頂體育館外的東北區域就隻是唐人街而已。

    他從小到大都這麼叫,現在也不想改了——雖然這裡如今彙聚着越南卡拉OK廳、韓國音像店以及一兩家午餐時總是擠滿了白人顧客的壽司店。

     馬蒂對于亨利的兒時所知甚少。

    亨利隻有在講關于他自己的父母,主要是馬蒂的祖母的時候,才會提到自己的兒時。

    他偶爾也會提到馬蒂完全不認識的祖父。

    亨利和父親之間缺乏有意義的溝通,這建立在他一生的孤立之上。

    亨利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沒有兄弟姐妹可以說話、分享東西。

    馬蒂也一樣。

    亨利和他父親之間曾經有過的困難重重的溝通方式,似乎又傳給了馬蒂。

    這些年來,是埃塞爾為他們之間的鴻溝架起橋梁,現在,亨利必須自己來跋涉過這道溝渠了。

    但他一直不是很确定要和他的兒子說些什麼,什麼時候說。

    對于一個在中國家庭裡長大的人來說,禮儀和時宜高于一切。

    畢竟,戰争期間,有三年的時間,亨利自己都沒有怎麼和父母說過話。

     但現在,亨利從内心深處想要把一切都告訴兒子。

    當他回顧一生的時候,一切都顯得是那麼不公,但人們接受了它,并且竭力把日子過好,這多了不起。

    他想把惠子的事情告訴兒子——還有巴拿馬旅館。

    但埃塞爾才離開六個月。

    當然,她實際上已經離開七年零六個月,但馬蒂也許不會明白的。

    現在告訴他,太早了點。

    而且,從哪裡開始說起?亨利并沒有什麼把握。

     想到那把竹制的塗色陽傘,亨利竭力調和着自己的感受——失去埃塞爾,在破舊旅館的地下室裡可能找到某些東西。

    他感到悲痛和追悔,這麼些年來,他竟然沒想到可能會有什麼東西在那下面。

    他不知道該允許自己有什麼樣的期待,不知道自己心髒的承受力如何。

    但他不能再等了。

    已經好幾天過去了,那條新聞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裡,又銷聲匿迹。

    是時候去揭開真相了。

     亨利不知不覺提前了三站下車,來到巴拿馬旅館。

    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這個地方分隔着兩個世界;當他長大成人,這個地方分隔着兩個時代。

    這個地方,許多年來他一直在逃避,可現在,他不能再躲了。

     裡面,亨利目光所及,全是戴着頭盔的滿身灰土的工人。

    被水泡壞的天花闆正在拆除。

    地闆正在做抛光。

    樓上過道的牆壁正在噴沙。

    他望向樓梯頂端的塵土和沙礫,壓縮機的聲響令他捂住了耳朵。

     從1949年開始,除了偶爾撞破後窗玻璃進來的候鳥,或是在樓上房間裡做窩的鴿群,這裡就再也沒有誰住過了。

    即便是亨利小時候,這裡也是客人稀少,總是空着一半的房間。

    特别是在戰争期間和戰争後,從1942年左右起,到日本宣布投降之日。

    再後來,這裡就荒棄了。

     “佩蒂森太太在嗎?”亨利朝離他最近的一個建築工人大聲喊道,電鋸和噴砂器的聲音實在太嘈雜了。

    工人擡起頭,掀開耳朵保護罩。

     “誰?” “我找帕爾默·佩蒂森。

    ” 工人指向一間老舊的衣帽間,那裡好像被改造成了這幢建築修複期間的臨時辦公室。

    屋外的公告闆上釘着各種藍圖和建築文件,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