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買加姜油(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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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惠子到達黑麋鹿夜總會門口的時候,亨利立刻意識到自己穿得太随便了。

    他還穿着這天早些時候穿的那身衣服,那枚寫着“我是中國人”的胸章仍别在他的校服襯衫上。

    可是惠子卻為了這個場合特意做了打扮。

    她穿着一條豔粉色的裙子,一雙锃亮的棕色皮鞋。

    本來束在腦後,還用發卡和熱發卷弄短的頭發,現在打着卷垂在肩頭。

    她外面穿的是她曾說過她媽媽給她織的白色毛衣。

    那本速寫本利落地夾在胳膊下。

     目瞪口呆的亨利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念頭:“你看上去真美。

    ”他是用英語說的。

    望着光彩照人的惠子,他太震驚了,她看上去是那麼不一樣,完全不像學校廚房裡那個系着圍裙的傻乎乎的女孩。

     “不說日語了?不說oaidekiteureshiidesu了?”她取笑道。

     “我都不會說話了。

    ” 惠子還他一個微笑:“我們就這麼進去嗎?” “進不去。

    ”亨利搖搖頭,指向一個寫着“晚六點後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告示,“他們在賣酒。

    我們年紀不夠。

    但我有個主意。

    跟我來。

    ”他指指一條小巷。

    他和惠子繞了一圈,找到了夜總會的後門。

    後門的門框是用厚厚的玻璃磚制成的,紗門微微開着,夜總會裡的音樂聲傳了出來。

     “我們偷偷溜進去嗎?”惠子有點擔心地問。

     亨利搖搖頭:“他們一定會看見我們,并把我們扔出來的。

    ”他找到兩個裝牛奶瓶的空闆條箱,兩人都坐了下來,聽着音樂,不去理會巷子裡刺鼻的啤酒味和黴味。

    亨利想,真不敢相信我會在這裡。

    太陽還沒有落山,音樂輕快而活潑。

     開場的十五分鐘樂章結束後,紗門咯吱咯吱開了,走出一個到外面來抽煙的黑人老頭。

    亨利和惠子吓得跳了起來,想要逃走——他們很肯定,在這裡閑晃,一定會被轟走的。

     “你們兩個小家夥在這後面瞎晃什麼?想吓死我這個老家夥啊?”他拍了拍胸口,坐在亨利剛才坐的地方。

    老頭穿着皺巴巴的灰色吊帶長褲,上面是皺巴巴的帶扣角領的襯衫,袖子挽了起來。

    亨利覺得他簡直就像一張沒整理過的床。

     “對不起,”惠子撫着裙子上的褶皺,“我們隻是在聽音樂——我們這就走——” 亨利打斷了她:“今晚謝爾登在樂隊裡演奏嗎?” “謝爾登是誰?今晚這裡有許多新面孔,孩子。

    ” “他是吹薩克斯的。

    ” 老頭在褲子上擦擦汗涔涔的手,點燃了煙。

    他清了清喉嚨,一陣咳嗽,然後就開始一口一口地猛吸,好像那是一場比賽,而他是快輸了的一隊,正在竭力扳回一局。

    在他兩口煙間喘氣的空當,亨利聽見他說道:“他在裡面,幹得很漂亮——你是他的歌迷還是什麼?” “我隻是他的一個朋友——我想進去聽奧斯卡·霍爾登演奏。

    我是奧斯卡的歌迷。

    ” “我也是。

    ”惠子補充道,她也被感染到了,緊緊地靠着亨利。

     老頭在磨損的鞋跟上掐滅了煙,把煙頭扔進最近的一個垃圾桶。

    “你是奧斯卡的歌迷,嗯?”他指指亨利的胸章,“奧斯卡難道最近有了一個全是中國人的歌迷俱樂部?” 亨利用外套蓋住胸章:“這隻是……我父親的……” “沒關系,孩子,有的時候我也希望我是中國人。

    ”老頭發出抽煙的人才有的沙啞笑聲,随即轉變成咳嗽、喘息,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好吧,如果你們是吹薩克斯的謝爾登的朋友和彈鋼琴的奧斯卡的歌迷,我想奧斯卡也許不會介意今晚讓兩個來自他的歌迷俱樂部的小家夥進場。

    不過,你們誰也不能把這事說出去,行不行?” 亨利看看惠子,不确定老頭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惠子隻是微笑着,她笑容中的渴望似乎比他要強烈。

    他們都搖了搖頭。

    惠子保證道:“我們不告訴任何人。

    ” “好極了。

    如果今晚想進這裡,你們兩個歌迷俱樂部的小孩得幫我一個忙。

    ” 當老頭從襯衫口袋裡取出一些小紙條,遞給他們一人一張時,亨利變得有一點灰心。

    他把自己手裡的紙條和惠子手裡的對比了一下。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上面是一些潦草的字迹,還有一個簽名——醫生的簽名。

     “你們現在就帶着紙條去威樂路上的藥房——告訴他們,記在我們的賬上,然後帶回來,你們就可以進去了。

    ”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亨利說,“這是藥……” “這是牙買加姜油的處方——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