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國人(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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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亨利·李在十二歲時就停止和他的父母說話了。

    并不是因為什麼愚蠢的孩子氣,而是因為他們讓他這樣做。

    至少他們給了他這種感覺。

    他們要求他——不,是告訴他——不要再說他們的母語——中國話。

    這是1942年,父母極希望他學好英語。

    所以,當父親在他的校服襯衫上别上一枚用英文寫着“我是中國人”的小胸章時,他就有些不明白了。

    其中的矛盾好像很荒誕。

    他想,這講不通。

    不過父親的權威讓他隻能服從。

     “唔明白。

    ”他用标準的廣東話說。

     父親打了他的臉一下——更不如說是輕輕的一拍——以提醒他注意。

    然後父親用“洋泾浜英語”說道:“不許。

    隻說你美國話。

    ” “我不明白。

    ”亨利用英語說。

     “啊?”父親說。

     “如果我不能說中國話,那我為什麼要戴這枚胸章?” “啊,你說?”父親轉頭看從廚房裡往外張望的母親。

    她也是一臉困惑,隻是聳了聳肩,又回去做飯了。

    廚房裡飄出馬蹄糕甜甜的香味。

    父親又轉向亨利,用手背朝他揮了揮,轟他出門上學。

     既然不能用廣東話問,父母又幾乎聽不懂英語,他隻能放棄。

    他一把抓起午餐和書包,走下樓梯,走出門,走進西雅圖唐人街鹹腥的空氣裡。

     整個城市在清晨中蘇醒過來。

    男人們穿着髒污不堪的T恤,拖拽着裝石斑魚的闆條箱和半埋在冰裡裝象拔蚌的桶。

    亨利從旁邊走過,聽見那些男人們用連他也聽不懂的中國方言相互喊叫着。

     他繼續沿着傑克遜街往西走,經過一個賣花的推車,又經過一個賣彩票号碼的算命先生。

    他并沒有往東去那所華人學校,那所學校距他和父母居住的二層小公寓隻有三個街區。

    他每天早上走的這條固定的路線,和别的孩子的路線正好相反,于是他就總是跟一群群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們迎面碰上。

     “白鬼!白鬼!”他們用廣東話朝他大聲喊。

    而有的則隻是對他指指點點地嘲笑着。

    這個詞是用來辱罵白種人的。

    隻有幾個孩子同情他,他們是他過去的同學和曾經的朋友,是他從一年級起就認識的,比如弗朗西斯·龍和哈羅德·邱。

    他們隻是叫他“卡斯珀”——友好的小精靈的名字。

    至少不是赫爾曼和卡尼普[1]。

     也許這就是原因了,亨利想,然後低頭看看那可笑的寫着“我是中國人”的胸章。

    謝了,爸,你這麼幹,還不如直接在我背上挂個牌子,寫上“踢我”! 亨利加快腳步,終于轉過街角,朝北走去。

    在去學校的半路上,他總會在南國王街拱形的大鐵門那裡停一下,把他的午餐給謝爾登。

    這是一個差不多是亨利兩倍年紀的薩克斯手,他每天都在這裡的街角為遊人們吹薩克斯,掙些零錢。

    盡管波音公司的生意十分景氣,謝爾登這樣的本地人卻還是沒有富起來。

    他是一個優雅的爵士樂手。

    他的窮困與他的音樂才華關系不大,卻與他的膚色有很大的關系。

    亨利一見他就喜歡上了他。

    這倒并不是因為他們都是被排斥的一類人——假如他曾想到這一點,可能會有一部分是出自這個原因——但是,不,他喜歡他是因為他的音樂。

    亨利并不知道爵士樂是什麼,他隻知道那是他父母從沒聽過的東西,而這讓他更喜歡爵士樂了。

     “胸章不錯,年輕人。

    ”謝爾登說,他正在打開他的盒子,準備上午的表演,“真是個好主意,針對珍珠港事件的吧。

    ” 亨利低頭看看襯衫上的胸章,他已經把它給忘掉了。

    “是我爸的主意。

    ”他嘟哝道。

    他的父親憎恨日本人。

    不是因為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