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蒂·李(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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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離開巴拿馬旅館那裡的人群,朝位于燈塔山上的家走去。

    他家的位置并沒有遠到可以俯瞰雷尼爾大街的景色,隻是從唐人街上去不遠的普通街區。

    一座小小的由三個卧室組成的房子,還有一個地下室——這麼多年過去了,地下室卻仍然沒有完工。

    他原本打算在兒子馬蒂去上大學後把它弄好的,但埃塞爾的身體狀況變壞了,他們積攢下來以備不時之需的錢全都花在了大筆的醫療賬單上。

    這樣的賬單像滾滾洪流,持續了将近十年的時間。

    最後,他們及時趕上了政府的醫療補助,甚至有錢送埃塞爾去療養院了,但亨利堅守着自己的結婚誓言:無論妻子是生病還是健康,都要照顧她。

    再說,誰願意在彌留的日子裡,還住在一個監獄般的、人人都排着隊走向死亡的所謂的公立機構裡? 亨利還沒來得及回答自己的問題,馬蒂敲了兩下大門,徑直走了進來。

    “還好嗎,老爸?”他漫不經心地和父親打了個招呼,然後就朝廚房走去,“我馬上就出來,你不用起身,我就是喝點水。

    我從國會山一路溜達回來的,鍛煉鍛煉身體。

    你自己也該想着去健身了,我感覺媽走後你好像長胖了。

    ” 亨利看了看自己的腰身,按下電視上的靜音按鈕。

    他一直在留心有關今天巴拿馬旅館重大發現的新聞,但什麼也沒聽到。

    今天一定是個新聞過剩的日子。

    他的膝頭上放着一疊老相冊和一些學校畢業紀念冊,西雅圖濃重的濕氣已把這些東西變得污漬斑斑,散發着黴味。

    亨利家那間久久不能完工的地下室裡,水泥闆也在這樣的濕氣中變得冰涼冰涼。

     他和馬蒂自從葬禮以來就很少交談了。

    馬蒂仍在西雅圖大學忙着攻讀化學專業,這挺不錯,好像讓他躲開了很多麻煩,但大學也把馬蒂從亨利的生活中剝離了出去。

    埃塞爾還在世的時候,這倒也沒什麼,但現在,這讓亨利生活中的那個大洞變得更大了——他就好像是站在一個大峽谷邊上,大聲喊叫,然後徒勞地等待着永不會有的回聲。

    馬蒂也會回家,但他好像隻是來洗衣服、給車打蠟或是找老爹要錢花的——亨利總是眉頭也不皺地給他。

     如果說照顧埃塞爾是亨利打的第一場仗,那麼為馬蒂支付大學學費則是亨利打的第二場仗。

    雖然有一小筆助學金,馬蒂仍需要依靠助學貸款來完成學業。

    亨利為了全職照顧埃塞爾,已經從波音公司的工作上提前退休了——名義上,他名下有一大筆錢,看起來是個富足的人。

    所以在放貸方看來,馬蒂的家庭有着體面的銀行賬戶,但放貸方并不知道他們家的醫療賬單。

    在馬蒂的母親去世之時,他們剩下的錢也僅僅隻夠操辦一場體面的葬禮了,馬蒂卻還認為這樣的花費并沒有必要。

     亨利沒打算告訴馬蒂第二筆貸款的事——那是為了在助學貸款耗盡時還能供他上完學而申請的一筆貸款。

    何必讓馬蒂為此憂心呢?何必讓他承受這些壓力呢?學業已經夠艱難了。

    即便他們倆之間并無多少言語交流,亨利仍像所有慈父一樣,希望兒子萬事無憂。

     亨利一直在看那些相冊,看他學生時代的褪色回憶,他是在尋找一個他從未找到過的人。

    他想,我一直努力着不要活在過去裡,可誰知道呢,有時候,是過去活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