螵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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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那群人坐在一間極大的包廂,每個男人像古代的諸侯或豪酋各據一座寬敞的卧榻,有點像鴉片床和豪華KV環形沙發包廂的混合。

    每人身邊配有一個或兩個的妙齡少女。

    點煙、斯酒、端水果喂食,假作純真無辜地逗客人說話。

    當客人說些超過尺度的黃笑話,穿着柔軟薄紗的年輕身體便像舞蹈般在那暗影婆娑舞台燈霓光幻閃間竄動: 掩嘴輕笑、捶打、不依搖頭時的長發飄散、偎倒在客人身上…… ……像蓮池畔的女妖啊…… 女孩們整體給人一種頭顱極小、下巴如倉鼠尖削的印象,也許是挑選過了吧。

    她們的臉皆濃妝豔抹,幻美絕倫。

    或有兩個較調皮的女孩兒,像孿生子那樣擄起袖子露出白晳手肘地劃酒拳。

     ……真是旖旎風光…… ……年輕真好…… 坐在他身邊的女孩兒叫Vivian,是個文靜的孩子,或是在女孩群裡的輩分尚淺,隻能中規中矩地勸酒、點煙、自我介紹,然後像舞會舞池角落落單的乖女學生,微笑着眼神帶着輕微的訝異和不以為然,卻灼灼閃閃看着别座撒野玩開來的姊妹淘。

     相較之下,坐榻裡的一個一個男人,都像某種巨大蜥蜴或陸龜,他們的身形龐大,隐沒于暗影,身軀的線條僵硬如殼甲,與女孩們的柔和透明形成反差。

    這些男人在這酒精與女體妖幻旋轉的畫面裡,竟像一尊一尊思索中的石雕。

     他忍不住低聲(像咬耳朵那樣)問身旁的Vivian:“MoMo呢?” “MoMo?”女孩撇了撇嘴,暗影中雌性動物之間的殘忍一晃而逝。

    他模糊記得有一次MoMo半像做戲撒嬌半是恍神自傷地說:“大哥,你來找我,我不知有多開心,你知道嗎?我和這邊的女孩處得不好。

    不曉得是哪裡得罪了,她們全有意無意地排擠我。

    ” 他那時心裡暗自好笑,排擠?又不是辦公室或大醫院内部,升等、卡位、不同派系人馬的傾軋,這不是間酒店嗎?小姐們梳妝打扮,衣香鬓影,把自己弄得美美的提着珍珠小包來上班,怎麼也搞這套?況且MoMo的姿色,在這些莺莺燕燕的酒店公主裡,隻算是中等吧?說自己被排擠,或許是女孩面對酒客另一種費洛蒙迷霧吧。

     說起這個,他每每大約半瓶威士忌下肚,置身在這樣的場景裡,整個人被這些啤酒的冰塊凍得哆嗦打戰,便會出現一種像好萊塢反恐戰争片裡,那些戴上紅外線夜視鏡的特戰隊員眼中所見:原本的廢墟、下水道、兵工廠或巷戰的地景輪廓,全像金屬刀刃的邊鋒,在極暗的底片世界裡微微描出遠近深淺;隻有突然出現一團紅色橙色紫色綠色的碎紙亮片蠕動着,便知那是藏匿在黑暗裡的敵人,他們的體熱無所遁形,肺搏、心跳、呼吸、血液的循環,乃至皮膚之散熱,全變成招呼子彈的妖魔鬼臉。

    而他在酒盲之後,眼前的酒店房間也會變成一片費洛蒙森林,女孩們光裸着膀子,搖曳生姿,巧笑倩兮,各憑本事和客人調情扮戲,她們的頭發上方,各自噴散着紫色粉紅色淺藍色鵝黃色的費洛蒙光霧。

    那像是從牛犢切開的咽喉噴出的白色蒸氣,瀕死動物從死亡裂口掙跳而出的迷彩靈魂。

     女孩說:哥,你眼光那麼好,怎麼老惦記MoMo這…… 怎麼?Vivian你想說什麼?人家英雄好漢多情種子惦記誰你不準啦?犯忌喽,來,罰一杯,小蹄子。

     一旁一個瓜子臉吊梢眼細腰長腿比她們年紀略大的女公關佯嗔帶笑搶白了那女孩一頓。

    那Vivian做個鬼臉,仰杯幹了。

     他的心底被一種無以言說的寂寞給塞滿。

    第一次來,他遇見MoMo;第二次來,他遇見MoMo。

    于是他認人了。

    MoMo說,大哥,我們有緣,MoMo說大哥你看我的手相,紋路好淺,有人說我這人簡單,說不上好命壞命。

    有個客人幫我看命,說我沒心機,說話直,容易得罪人,将來會嫁個有錢老公。

    可是夫妻關系不好,像活在冰窖一樣…… 第三次來,MoMo不見了。

    他喝醉時總滿嘴酒氣抓着身邊像粉蝶一樣輕盈透明的女孩們問,喂,甜甜、小伶、莎莉、小如,或Vivian……,MoMo呢?之前你們這兒不是有個MoMo?她沒在這做了嗎?怎麼沒看到她? 她們的眼裡總露出一種宿舍女學生集體串供的奇異歡快,一種壓抑的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