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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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起伏的胸脯吐出的鼻息全是他曾發狂展演的死亡圖卷裡的血液的辛嗆味和那些他無法下令他們活回來的屍臭味。

    後來他下令她卸去僧袍,握着她的乳房,摸撫她受驚的腰肢和絲緞般的大腿,感覺到這具奇異的女體就是埋藏着死神秘密的幻化神物。

    他像和一隻豹子交尾。

    那發光腔體裡的劇烈抽搐令他恐怖,像是由他體内射出的力量在她體内卻變貌成比他強數十倍的力量。

    史書上僅三個字:“與之私。

    ”但那其中的狂歡極樂、悲傷絕望、恐怖敬畏豈能以人間話語形容?元昊與沒??氏,他們互相用力抓着對方的身體,想把它塞進自己性器的最内裡,兩人皆淚流滿面喉頭發出動物的哀嗥,卻互沒有感性,各自孤獨,完全不理解對方腔體裡比死亡還巨大、所以停不住顫抖的冰冷。

     接下來的發展似乎不那麼出人意表了:像是在無垠太空漂流了上千年的孤寂太空艙,終于,終于進入了某一顆星球的引力圈,終于朝向一個進入時間定義,或必須付出代價的高速、艙體外殼的烈焰燃燒,或重力壓迫造成身體各處關節脫臼裂開的實體墜落。

    野利皇後發現了她死去叔父的寡婦,取代她成為這場殺戮牲祭最後被叫上君王床上的SM女王(什麼?被殺光的不是她野利家族人嗎?關她沒藏家什麼事?),她震怒之極,難道這是一個拼字遊戲?她必須捧着乳房追在那矮個子屠夫身後,并且把所有親屬網絡上的女眷全部殺光?她把沒??氏軟禁在興慶府的戒壇寺,并用盡謀算,讓這個沒有廉恥的嬸嬸不準脫去僧衣,保持出家人的身份。

     元昊則完全進了那個穿花撥霧、和現實世界悄悄剝離的偷情時光。

    他心不在焉地敷衍着臣下們焦慮驚恐以隐晦辭藻勸阻的進奏。

    他意興闌珊地說謊,微服夜巡戒壇寺,安排出獵假意帶着沒藏尼燒羊脾骨看兆紋蔔吉兇,或是徹夜辯證佛法經文,其實皆是在那荒地行營裡,像和死神幽會,像中了毒箭的孤狼用一種錯誤的方式自我療傷,驚訝地、痛苦地捏塑着那個乳房發燙子宮卻冰冷不已的女體。

    “原來這就是文明。

    ”說謊,不能從心所欲。

    在一種被監視的緊張關系裡體會為惡的刺激。

    連那女尼在黑暗中用焦炭般的手握住他的陽具都讓他興奮不已。

     第二年,沒??氏便在出獵途中駐紮河邊的營帳裡生下一子,那條河名為“兩岔洞”,于是這嬰孩便取諧音名“諒祚”。

    其實元昊已将國事全交給沒??氏的哥哥沒藏訛龐手中。

    野生子諒祚亦寄養在沒藏訛龐家。

    圖尼克說,我聽過不少栩栩如生的傀偶在月圓之夜睜眼變成活人,滴着淚用匕首将那個以出神入化手法操控它身上繩索的偶戲師傅刺死;或是畫中美女點睛之後得了魂魄,提着裙裾走出絹紙,将那個陚予它生命的畫師絞殺的故事。

    這時,元昊其實已成為他陽具射出的蒼白稠液、撒豆成兵變成人形的男孩們獵殺的神獸。

    他不能言語。

    失去時間流動的意識。

    困在他曾濫殺的那些幽魂藏匿其中的濕潤女陰裡。

    有兩組人馬:悲憤的野利氏和被自己老爸戴綠帽的甯令哥太子;以及沒??氏,野地裡誕生的小男嬰諒祚,和手握兵權的沒藏訛龐。

    他們都想殺了對方,或是說,他們都必須在元昊變成一隻貓(或一隻狼、一隻麒麟、一隻野駱駝,或他們美人的原形:一隻山羊)的魔術時刻将他襲殺,用華麗的刺繡绫緞覆蓋他的屍身,“僞诏”,在全部黨項人發現他們的領袖已變貌成非人之物之前,奪占那個“進化大機器”的駕駛座。

    這兩個本來隻因元昊色情時刻而具存在意義的男孩,這時必須為母系的部族姓氏而屠滅對方,隻為了竄奪父之名。

    披上父親的人皮龍袍。

    變成父親。

     西夏天授禮法延祚十一年(終于到故事的尾聲了),太子甯令哥持劍直入宮中,有一些史料說元昊那時早喝得爛醉如泥,總之他的臉因無法專心而變得柔和。

    圖尼克說:我很難不想到許多好萊塢經典科幻電影或西部片裡父子對峙、決鬥、殺掉對方前的靜止場面。

    那時甯令哥或隻簡短說了一句:“我将要做一件令人困惑的事了。

    ”元昊這時或艱難地想不起來,這個持劍向他沖來的兒子是從哪一節故事裡冒出來的?他把手舉起來像要阻止,像一位導演在演員脫序演出的一個荒誕動作裡,卻百感交集地想起許多和這幕戲無關的靈感,他想喊:“NG!”卻怕打斷那個動作同時會打斷突然湧現的心緒如潮。

    他說:“我很遺憾……”我很遺憾經驗無法傳遞。

    那些神秘的時刻:那些背德的時刻、孤獨、恐懼、殺人後的作嘔感覺、愛的感覺和睡醒後想不起那種感覺的虛無感、忏悔的感覺、如飲甘泉的快樂……我很遺憾這樣一來,我們将成為各自孤立的個體。

    所有我向死神酬換來的經驗,都來不及傳遞給你了…… 甯令哥也許說:“你把進化變成你一個人的故事了。

    ”但其實那一切在靜默中發生。

    下一瞬間,元昊覺得自己的臉的正中央像暗室突然打開一扇門,強光湧進,一群頭頂圓光、臉敷金粉、戴着寶冠、臂钏、耳珰、項圈、手镯、璎珞的小人兒,吵吵嚷嚷地從他裡面掙擠出去。

    他的鼻子被甯令哥的劍削掉了。

    安靜了許久,然後聽見極遠極遠的地方有女人的尖叫。

    他想阻止他們:“不要殺我的兒子。

    ”但他眼前被一片汩汩冒出的紅色雨幕遮蔽,嘴巴也被那此生最熟悉之鹹腥味道的泥漿塞住。

    他立刻知道他的兒子甯令哥已在轉身逃亡的一百米宮門外,被沒藏訛龐埋伏的衛士剁成肉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