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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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為了背誦這整本——後來我才知道那竟不過是一個不為人知的外國人異想天開、唬爛、滿紙荒唐言地描述一個“從來不曾存在過的國度”的一小說。

    我父親曾在以他父親為羊皮卷軸而他自己為刺青工匠的蒙暧時光,挫折地轉身看見我,而轉念想讓我當“使者”嗎?傳信息給誰?那些未來世界的他的後代子孫?傳什麼信息?他的那部、耗盡晚年全部艱苦獨處神秘時光以便秘般的西夏文書寫,無人會想去翻翻碰碰的小說:《如煙消逝的兩百年帝國》?或如某些據稱持有部分殘稿的冷僻學者宣稱,小說裡的内容完全與那個十二三世紀在中國西北河套平原上如鬼魅般出沒的黨項人王朝一點屁關系也沒有,如果以解譯出的部分情節、時空背景及故事人物的服飾、飲食和對話來判斷,真正的書名應正名為:《如煙消逝的緻遠艦》。

    他們發誓那是一部關于幽靈船的小說。

     關于西夏,有更多的證據證明我父親當年為了支架起那個時空異端的“另一個國度”,他大量僞造、錯誤連接了一些不相關的北方民族史論文與考據,作為他小說裡那些痛失祖先記憶,在滅族的恐懼中摧殘坐騎,狂奔突走穿過沙暴、海市蜃樓、枯草河道以及穹頂極光的無臉孔人物們,某種實體靜止對象的造景。

    譬如說在他小說篇章裡曆曆如繪描寫的,關于西夏人墓葬中發現的皮子、毛皮或粗糙絲織品,陶質紡輪,染色的毛織物和毯子,或是貴族木桿中的昂貴外來織物(我差點粗心寫下:舶來品。

    舶?在那個無由想象海洋為何物的極旱之地?),如各色呢絨、綢緞、布帛,或精緻繡花之織物;或是戰争場景裡,他寫到他們的戰弓是複合組成的,帶有骨質或角質的扣環,因此具有很大的堅固性和彈力。

    每張戰弓長達一點五米,有很大的殺傷力。

    所用的箭,帶有骨質或鐵質的箭頭,青銅的箭頭則很少見。

    鐵或青銅的箭頭大部分為三棱形并帶有铤。

    另有一種所謂“鳴镝”——固結在箭頭,安人部分的骨質鑽孔小球,飛行時能發出使人害怕的嘯聲。

    弓裝在專門的套内,背在左邊,箭裝在右臂上的箭筒裡。

     另有一些段落寫到鐵制馬嚼環,馬、牛、羊或狗這些畜類,或橐駝、驢騾、駃騠、騊駼、騨騱……這些罕奇坐騎,或是他們的黍粒或如鐵鋒、鐵鐮刀、石碾這些農具,還有保存谷物的窖。

    另外還寫到他們的殡葬、流行病、作為取暖系統的煙道爐竈。

    還有他們的“寡婦内嫁制”之類的父系種姓制度…… 總而言之,這部小說想把那個宛若的世界,描寫成一個“活着的世界”,卻不知在哪出了差錯,給人一種“用個人DV拍攝一座出土的活埋古城遺址”的死灰印象。

    那像是一個因曆史的誤差而被集體滅絕的國度,他們在一個文明極盛期,生氣蓬勃、繁文缛節、對未來猶充滿美好憧憬的擴張時刻,被突然降臨猝不及防的災難(瘟疫?北方強國?火山灰?首領的貪婪誤判?)給滅族滅種。

    确實這部小說寫的正是這個王朝覆滅亡國前夕,充滿張力,像紡錘宿命地将預言、巫術、魔法、屠殺前的戰栗、僞降詐術、男女颠倒狂歡……種種奇景旋轉包裹于其内的神秘時光。

     我手中有一份父親遺留的手抄稿,用古典漢文書寫,并未收入小說章節中,我在一次私人性質的小型研讨會中将之當作第一手資料發表,以推論父親的小說藝術其實潛藏着不為人知的魔幻創意,卻在席間被一位父執輩的嚴厲學者(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有極濃的南方口音,據說他曾以一批私密材料寫了一部華麗的論文體小說,證明原先的台灣地圖是像一隻豎立的蝾螈幼體,而非如今旋轉九十度橫躺的湯匙狀)指斥為“無知”。

    他舉證出我手中的那批“父親手稿”,不過就是包括《蒙史》卷三《成吉思汗本紀》、《蒙古源流箋證》、《元史》卷一《太祖紀》、《蒙史?脫栾傳》裡的一批有關西夏的資料。

     71.歲次丁亥,三月十八曰,行兵唐古特之便,于杭愛之地方設圍。

    汗以神機降旨雲今圍中有一郭斡馬喇勒,有一布爾特克沁綽諾出,此二者毋殺。

    有一騎青馬之黑人,可生擒前來。

    ”遂谕将郭榦馬喇勒、布爾特克此綽諾放出,将黑人拏至汗前,汗問約:“爾系何人所屬?因何至此?”答雲:“我乃錫都爾固汗屬人,遣來哨探者,我名超諸,唐古特素号善馳之黑野豕,今殆我黔首将滅之時乎?束手就擒。

    向并未轉動,遂爾被擒!”汗降旨雲:“此人果系大丈夫。

    ”遂未殺。

    又問雲:“人言爾汗向稱‘呼必勒罕’,彼果如何變化?”答雲:“我汗清晨則變黑花蛇,日中則變斑斓虎,晚間則變一童子,伊斷不可擒。

    ”……
  1. 六月……是月,夏主李晛請降,遣脫栾扯兒必往撫納之。

        汗次清水縣知西江。

        
  2. 丁亥,從征積石州,先登,拔其城。

        圍河州,斬首四十級。

        破臨洮,攻德順,斬首百餘級。

        攻鞏昌,駐兵秦州。

        
  3. 進逼中興。

        是時,李德旺已殂,從子晛嗣位,度國勢已去,遣使乞降。

        謂不敢望收之為子。

        時行在清水,汗不豫,僞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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