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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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場就決不說話,必須得回答别人問話時,也是壓低嗓門,幾乎無聲無息地說。

     由于對今夜這場拖依的失望,以及冷,我對稍後的跳舞實在熱情不起來了(小時候在喀吾圖,拖依的舞會上是會跳到天亮的),但當卡西憂慮地告訴我音響出了問題,可能跳不成了的時候,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遺憾。

     幾乎全部男孩都聚在音響那邊。

    其中一人手持改錐拆來拆去,剩下的人圍成一圈,每人出一個馊主意。

    淩晨一點多時,居然給弄出聲音來了。

     第一支舞曲照例是黑走馬,激動人心的節奏一響起,氣氛馬上升溫,我立刻感覺到不是那麼冷了。

    從第二支舞曲開始,源源不斷有男孩子過來邀我跳舞。

    第一個男孩個子很高,面孔漂亮,客氣而溫和。

    我們一邊跳一邊自我介紹。

    他自稱是剛才那個賽裡古麗的哥哥,漢話講得也很好。

     過了一會兒,他告訴我,前幾天路過冬庫爾時去過我家,但那天我不在,沒看到我。

     他又說:“每一個人都知道你,都說在阿克哈拉見過你。

    隻有我不知道你嘛,所以那天就去看你……” 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心裡卻很是感動。

    這時看到他脖子上挂了一顆很大的動物牙齒。

    趕緊另挑一個話題:“那是什麼牙?” “狼牙。

    ”他回答道,又說:“漂亮嗎?” 我說漂亮。

     “送給你吧!” 我大吃一驚,慌忙笑着搖頭。

    這時舞曲結束,我心情愉快地擠回姑娘堆裡。

    賽裡古麗也擠了過來,擠眉弄眼繼續叫我嫂子。

    這下我隐約覺得有些不對了,連忙大叫:“豁切!”她嬉皮笑臉地大聲說:“做我的嫂子吧?”男孩子那邊也有人笑着望過來。

     卡西這時才悄悄說,賽裡古麗哥哥想見我的事之前大家都知道很久了。

     本來是人家單純的好奇,但糾結在這樣的夜晚裡,就無端地暧昧了。

     怪不得,從起身跳舞到現在,總覺得身邊缭繞着一些似乎關注我反應的目光。

     真是又驚又惱,都這把年紀了,千萬不能被小孩子取笑!于是我大怒,用力掐賽裡古麗的胳膊。

    可她根本不怕疼,反而笑得更起勁了。

     又再一想,都這把年紀了,還搞得跟小姑娘一樣“敏感嬌羞”,真是更丢人……還不如卡西大方坦蕩呢! 後來的跳舞就沒意思了,而且還那麼冷。

    本來蜷着身子擠在姑娘堆裡的,但跳舞得站起來,一站起來身體就舒展開,身上的溫暖也變得沒遮沒攔,“嗖嗖嗖”地迅速被寒冷空氣吸吮一空。

    加上怕再遇到賽裡古麗的哥哥,便一一拒絕了,并開始盼着回家。

    到底幾點回呢?兩點?三點?如果現在趕回去的話還能睡一小會兒。

    白天還有好多活兒得幹呢。

     誰知卡西說:“現在回去嘛,看不到路嘛!”意思得等到天亮了。

     淩晨一點多,月亮已經斜向天邊,世界的陰影又堅實地鋪展開來。

    林子裡沉暗多了,但有月亮照射的地方仍明亮清晰。

     我看不出卡西玩得有什麼特别開心的,隻是坐在席間不停喝茶、喝飲料,很少跳舞,也很少加入姑娘們的交談,但态度安适,甚至算得上是享受,像是很習慣這種沒有任何明确目的的期待似的。

     有一個看起來小得驚人的孩子纏着我不放,扯着袖子非要我和他跳不可,大家也直起哄。

    邀了三四次,我覺得這麼一直拒絕也沒啥意思,就站起來和他跳了一支。

    一邊跳一邊問他多大了,他毫不臉紅地說十八歲。

    呸,頂多十四歲。

    于是接下來,他邊跳邊被我無情奚落,舞曲一停就落荒而逃。

    大家也都笑他。

     沒一會兒,等那股勁頭過去後,突然非常後悔。

    幹嗎要嘲笑他呢?自己當時的表現也太古怪了點——尖厲、刻薄又努力掩飾不安,還帶有莫名的興奮……莫非在深夜裡,人的神經會微妙地失控,思維也悄悄混亂,意識糾葛重重。

    真是的,夜晚明明是應該呼呼大睡的時間嘛! 他還是個多麼小的小孩啊,我本該像長輩一樣,穩穩重重地問他叫什麼名字,問他父母是誰,問他上幾年級了,功課怎麼樣……哎,備感自責。

     不過誰叫他那麼小呢?小也罷了,還敢裝大人。

     事後他一定會非常驚恐地對别的男孩說:“哎呀,那個女的厲害得很……”就像斯馬胡力在背後議論上遊的鄰居阿依努兒一樣。

     真冷啊,真瞌睡,要是身邊有一床被子就好了。

    然而就算有,衆目睽睽之下裹一床被子蒙頭大睡——我做不到。

     每個人嘴邊都呼出大團大團的濃重白氣,每個人都身處這種白茫茫的、不停生成又不停飄散的哈氣之中,一個個面目模糊。

    而他們說出的話語,比哈出的白氣還要恍惚混沌。

    燭火搖曳,投在氈房牆架上的巨大人影也不停晃動。

    音樂沉悶緩慢……突然覺得自己已經睡着了,覺得看到的一切都是夢境…… 一個高高大大的胖女孩總是小鳥依人地靠在我身上,身子傾斜着,渾身的重量支在她的右手上,而她的右手撐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