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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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多慮。

     結果,真的燒煳了好幾個洞……我記得這塊氈片是某隻駱駝的衣服。

    可憐的駱駝,這麼冷的天卻沒衣服穿了,往後到了更冷的深山夏牧場又該怎麼辦?…… 才開始很難相信這樣就能把馕烤熟。

    畢竟火都燒了大半天了,等和好那一大團面,又已熄滅很久。

    木炭看上去黑乎乎的,全然沒有溫度似的(總覺得有溫度的木炭應該是通紅明亮的),但不小心踩到滾落坑邊的一小塊炭,膠鞋底立刻燙了一個小窟窿,炭粒也嵌了進去,踢半天才踢掉。

    這才知道馕坑裡一定溫度極高。

     如此這般烤了一個小時,馕全烤煳了,上黑下黑,四面全黑。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了兩個客人。

    看到我們的慘狀,也不太好發表意見,也不好笑出聲來(估計他們回去後肯定會快樂地對老婆說:紮克拜的馕像是被大火燒了三天三夜)。

    而我們也顧不上哀歎了,趕緊放下黑馕,擺桌子的擺桌子,鋪餐布的鋪餐布,倒茶的倒茶。

     招待客人肯定要上漂亮馕了。

    但漂亮馕是舊馕,硬邦邦的,客人吃着也未必開心。

    我們自己則吃黑馕,把煳掉的一層用刀子刮掉。

    嗯,至少裡面的瓤還是潔白細膩的。

    熱乎乎的,真香。

     但是哪怕煳掉的一層殼全削去了,斯馬胡力仍拒絕吃,抱怨個沒完。

    全家就他事兒最多。

     成功來自于經驗。

    第二次烤馕,媽媽不但少加了一根粗柴,時間也大大縮短,四十分鐘不到就取出來了。

     哎!這次烤的馕可真漂亮啊,圓滾滾的,厚墩墩的,四面金黃,香氣撲鼻。

     沒有馕坑的時候,媽媽曾嘗試用鐵鍋盛着面團放進門口熬過牛奶的火坑灰燼裡烤馕。

    結果失敗了,烤出來的馕一面煳了,另一面還是白的,跟生的一樣。

    但我還是覺得很好吃。

     另外,由于鐵鍋是尖底的嘛,烤出來的馕也是尖的,形狀像個大湯盆,可以盛一大碗湯了。

    幸好這樣的馕隻打了一個,我們自己趕緊吃了,不敢讓客人看到。

     好在各種奇形怪狀的馕畢竟屬于少數的意外。

    大部分時候媽媽異常小心,總是念叨:“要是老漢(沙阿爸爸)在,看到黑黑的馕,又要罵人了……”我覺得很有趣,媽媽這把年紀了還會挨罵啊,年輕時候說不定和卡西一樣調皮任性。

     除了上述方法之外,媽媽還有一個絕妙的、永遠不用擔心火候把握不準的烤馕辦法。

     這一天,由于熬了整整一下午胡爾圖湯,不停燒柴,火坑裡堆積了厚厚一層柴灰。

    媽媽說要用這柴灰烤馕。

    她用鐵鈎把柴灰扒平,将事先揉好的面團拍成一張厚厚圓圓的大餅,然後——非常驚人地——直接平鋪在滾燙的熱灰上。

    面餅立刻在熱熱軟軟的柴灰上陷了下去。

    她再用鐵鈎扒動面團四周的柴灰,使之完全蓋住面餅,捂得嚴嚴實實。

    大約一個多小時後,媽媽扒開冷卻下來的柴灰,啊,金黃的馕!她用抹布把馕擦得幹淨奪目。

    喝茶的時候,還切下來一小塊單獨給我一個人吃,因為隻有我從沒吃過這樣的馕。

     ——天啦,實在太好吃了!哎,雖然我總在不停地為一些事情驚歎,但每一次都是真心的……總之,那些馕坑打出來的啊,鐵盆烤出來的啊,統統被甩了幾條街。

    大約由于柴灰冷卻有一個緩慢從容的過程,馕沿着完美的抛物線均勻平滑地成熟,食物的美味最大限度地向内聚攏,完整收斂入馕殼之中。

    這樣的馕,雖然瓤也是柔軟細膩的,但外殼厚實多了,酥酥脆脆,口感親切質樸。

     隻是,在吃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斯馬胡力和卡西豔羨的目光,于是隻吃了幾口就把剩下的掰成兩半分給了兄妹倆。

    兩人毫不客氣地接過去,似乎早就等待我這一舉動了。

     遺憾的是,這種絕妙的辦法一次隻能烤一隻馕(還不夠兄妹倆一頓吃的),況且也不是每天都會産生那麼多柴灰,所以不能經常使用。

     不用鍋制作食物——真是神奇。

    突然想起曾經聽人說過,以前的哈薩克人出遠門放羊比現在更為艱辛,十天半月除了幹馕,再無其他食品。

    也沒法随身帶沉重的鐵鍋,隻能背一隻輕便的、以整木鑿空制作的小木桶,用于取水。

    平時也沒有熱食。

    如果感覺到身體狀況衰弱,就順手牽過一頭母羊,把奶水擠進木桶,然後升起火堆,燒紅幾塊卵石,直接投入羊奶中,一會兒奶就沸了。

    據說這個法子遠比鐵鍋煮出來的奶香。

     而天寒地凍的日子裡需要進補肉食補充熱量時,荒野中的牧人便就地宰羊。

    剝了皮,卸下肉塊,把新鮮的羊肚剝出來翻個面,光滑的一面(沒有食物殘渣的一面)朝裡,裝進揉了鹽的肉塊,紮緊口子,再在大地上挖個坑埋了。

    然後在地面上生起火堆烤手烤腳,等身上暖和過來了,再把下面的羊肚扒出來剝開……哎!那樣的鮮嫩美味,隻想象一番都覺得過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