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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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口處,莎裡帕罕媽媽正等待着,肩上也挎了一個大包……看着看着,頓感寂寞。

     其實我們三個和媽媽一樣,一到閑下來的時分,又沒有客人的話,就一個接一個出門去也。

     如果家裡的人都走空了,最後一個離家的人會把門“鎖”上——用一截繩子把門輕輕挽一下。

    與其說是鎖門,不如說隻是為了告訴來者:主人不在。

     不止我們天天串門,我們的客人也多了起來,每天至少來一撥。

    大多是附近的姑娘小夥兒,來了無非喝茶、聽歌、聊天。

    聊着聊着,漸漸無語。

    時間還早,外面的牛羊還沒吃飽。

    于是大家推開茶碗向後一倒——睡覺。

     和鄰居們相比,我們的氈房小多了,而且随意多了。

    花氈下什麼也沒墊,睡覺總是很硌。

    有一天晚上硌得實在輾轉難眠,早起掀起氈子一看,在我腰背下的位置上正好抵着一塊大石頭。

    試着踹兩腳,紋絲不動,看來隻是冰山一角,挪不得。

    真倒黴啊!怨怪之餘,又掀開旁邊的氈子,發現媽媽和卡西身下的石頭更多…… 而且氈房已經很舊了,一下雨,好幾個地方都在漏。

    每到雨天,花氈潮潮的,地面泥濘。

    太陽出來時,除了天窗,破漏處也灑下點點光斑。

    當雲朵在大風中飛快地移動時,氈房内的光線便忽明忽暗,滿地的光斑也閃爍不停,如置身星空之中。

     由于晝長夜短,早上四點多大家就得起來擠奶、趕羊。

    于是每到下午,勞動告一段落,大家都會和衣午休一場。

    但總是那麼冷,總是陰沉沉的,再瞌睡也睡不踏實。

    醒來時總是暈乎乎的,腳都快凍掉了,肩背更是又酸又疼。

     無論如何,夏牧場的日子還算惬意。

    尤其在刮大風的天氣裡,我用鐵鍁把火種從室外的火坑挪進氈房裡的鐵皮爐。

    呼嘯風聲中,火焰異常激動,熱氣騰騰。

    茶水剛剛結束,困意就席卷而來。

    而室外一陣風一陣雨的,有時是漫天的霧氣,然後漸漸地,這霧氣中直接下起了雨,接着是冰雹……睡醒後,風停雨住,天空中滿是燦爛耀眼的嶄新白雲,雲和雲之間的天空破碎而湛藍。

    這一切似乎出自我們睡眠的力量。

     在夏牧場上,媽媽繡的新花氈也加快了生長速度,花氈上枝枝葉葉四面蔓延。

    黑色小牛不見了的消息令媽媽憂慮。

    那時,她繡出的一隻羊角狀花紋稍稍偏斜了一分。

     卡西大部分時候心情愉快,總是唱着歌來去。

    她一直期盼着不久後的幾場拖依(宴會),早早地開始準備那天要穿的衣服。

    偶爾,這姑娘也會因為勞動的辛苦而煩躁,不經意間流露出寂寞冷淡的神色。

    如果新借的磁帶絞帶了,并且被她越修越糟的時候,千萬不能上前幫忙,甚至不能提任何建議。

    直到她扔了磁帶出去趕牛的時候,我才趕緊撿起來修。

    等她再回來看到恢複原狀的磁帶,會驚異地叫出聲來,再甜蜜地抱着我:“我愛你,李娟!”和半小時前那個家夥判若兩人。

     斯馬胡力總是最辛苦的一個,總是冒着雨出去趕羊、找駱駝。

    但是,他又是全家人裡睡覺時間最長的一個,因此得不到任何同情。

    不過斯馬胡力從不對家人發脾氣,總是笑眯眯的樣子,讨人喜歡。

     我呢,整天捂着羽絨衣縮着脖子幹活、散步、睡覺。

     班班總在氈房向陽的牆根處,在饑餓之中深深地睡着。

     山坡下,南面草地上,大羊和羊羔總是試圖在那裡會合。

    一有苗頭,大家就扔了碗沖下山坡,打着呼哨,扔着石頭,圍追堵截老半天。

    但總有那麼一兩次,大家站在家門口,不為所動地看着它們撞合成一群。

    真奇怪,那時候明明才中午。

     總之,生活又開始了,不明白的事情還是有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