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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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在當時,我也知道,我裝出比實際上更憤怒的樣子,正如她想用鎮靜來打破我的敵意一樣,我想用敵意來打破她的鎮靜。

    我絲毫也不後悔自己的不禮貌,斷然回絕她的友好姿态。

    當時我說的有關艾莉森的話多半是出自内心的。

     因為不允許我和艾莉森見面這件事已成了一個謎。

    他們期望我用俄耳甫斯般的表現以赢得進入她所隐藏的地下世界的權利。

    我正在接受考驗。

    但沒有人真正向我暗示,究竟我需要證實什麼。

    我顯然已找到了通往塔耳塔洛斯那陰間的門,但這并沒有使我更接近歐律狄刻。

     就像莉莉·德·塞特斯所講的話未能使我更接近那永恒的奧秘一樣:什麼人生旅程,什麼航線圖? 憤怒伴随我度過了第二天。

    但第三天我到索默塞特宅去,發現莉莉·德·塞特斯讓我查的每個事實都是真的。

    不知怎麼地,這使我的憤怒轉為憂郁。

    那天晚上我撥通了她在馬奇哈德姆的電話,是挪威女孩來接的電話。

     “丁斯福德宅。

    請問,是誰呀?”我什麼也沒有說。

    一定有人先打過電話了,因為我聽見那女孩說:“這裡沒人接電話。

    ” 接着傳來了另外一個聲音。

     “喂,喂。

    ” 我放下了話筒。

    她還在那兒。

    但我覺得沒有跟她通話的必要。

     這一天,也就是拜訪她之後的第三天,我是這樣度過的:喝醉了酒,給在澳大利亞的艾莉森起草了一封充滿怨恨的信。

    我認定她一定在那裡。

    信裡說了我要對她說的一切;我至少把信讀了二十遍,仿佛隻要讀夠了次數,就能把我的無辜和她的邪惡變成既定事實,但我一直拖着沒有寄,最後信是在壁爐台上過的夜。

     我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早上幾乎都下樓和肯普一起吃早飯。

    但是這三個早上例外,因為我對整個人類的生存狀況充滿怒氣。

    肯普根本沒有時間下廚房,但她煮得一手好咖啡。

    到第四天早上,我非常需要這樣一杯咖啡。

     她看見我下來了,放下了手中的《工人日報》——她讀這份報紙是因為它說“真話”,讀另一份報紙是因為它說“他媽的謊言”——坐在那裡抽煙。

    她嘴裡要不叼根香煙就如同一隻遊艇沒了桅杆,可能就要發生什麼災難了。

    我們彼此說了幾句話。

    她又歸于沉默。

    那天早上,她的臉像希臘神話中的蛇發女怪,面前煙霧缭繞,像罩上了一層面紗,我知道自己盯着她仔細端詳了好幾分鐘。

    我假裝在看報紙,但這騙不過她。

     “你怎麼了,尼克?” “我怎麼了?” “沒有朋友,沒有女孩,什麼都沒有。

    ” “請不要在早上這個時間談這種事。

    ” 她憂郁地坐在那裡,穿着一件舊的紅色晨衣,頭發沒有梳,整個人像時間一樣蒼老。

     “你沒在找工作,我想要說的就是這句話。

    ”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

    ” “我是想幫助你。

    ” “這我是知道的,肯普。

    ” 我擡起頭來看着她的臉。

    臉色蒼白,臉蛋臃腫,眼睛永遠因為抽煙的煙霧而眯縫着。

    那煙霧有如表演能樂時用的面具,不過和她那帶倫敦口音的洪亮聲音、她裝出來的無情和傷感情調配在一起,似乎還頗諧調,盡管有些怪異。

    但是此時她表現出非同尋常的慈愛姿态,從桌面上伸過一隻手來,拍了拍我的手。

    我知道她比莉莉·德·塞特斯小五歲,但她看上去仿佛比後者大十歲。

    按平常标準來看,她說話下流,顯然屬于我父親最痛恨的那一類人,他把這種人看成比該死的社會主義者和該受詛咒的白廳空談家們更為低劣的一類。

    此時,我眼前幻化出他站在公寓房門口的形象:咄咄逼人的藍眼睛,濃密的上校胡須。

    呈現在面前的是未經整理的長沙發,生鏽又發臭的舊煤油爐,亂成一團的桌面,牆上到處塗滿了與性和胎兒有關的耀眼的抽象派油畫,還有亂七八糟的舊陶器、舊衣服、舊報紙。

    但是我心裡明白,她的短暫動作和她臉上的表情所體現出來的人間溫情,比我在自己家裡得到的要多得多。

    然而那個家,那些年代仍然對我起着支配作用,我不得不把自然産生的反應壓抑下去。

    我們的目光越過我無法跨越的鴻溝相遇了。

    她願意奉獻暫時的粗放的母愛,我又成了和過去一樣的孤寂的兒子。

    她把手縮了回去。

     我說:“說起來太複雜了。

    ” “我一整天都有時間。

    ” 她的臉透過藍色的煙霧凝視着我。

    忽地,那臉看上去像訊問者的臉一樣沒有表情和富有威脅性。

    我喜歡她,我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