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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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澤斯島上的學校。

    在那裡,他在學術上沒有多少施展本領的天地,跟同事和學生的關系也搞不好。

     “總而言之,他在行為上是強迫性重複行為的受害者,而他自己卻不知曉。

    在每一個環境中,他都刻意尋找一些因素讓自己感到孤立,為自己制造借口,從有意義的社會責任和關系中撤出來,重新退回到嬰兒期自我滿足受挫的狀态中去。

    現階段,這種孤僻的回歸現象表現為上面提及的與年輕女人搞戀愛。

    雖然他以前曾經嘗試用藝術創作來解決問題,但明顯已遭到失敗。

    我們可以預言,他還會進行這一方面的努力,而且将會出現這樣一種正常的文化生活模式:過分尊重反對崇拜偶像的先鋒派藝術,蔑視傳統,在個人關系和工作關系發生沖突的時候,同情反叛者和行為不規範者。

     “正如康奇斯博士在他的《世紀中期的尴尬處境》中所說:‘沒有反叛天賦的反叛者注定要變成雄蜂。

    這個比喻還是不夠準确,因為雄蜂至少還有一個讓蜂後受精的小小機會,而人類的反叛——雄蜂卻連這個小小的機會都被剝奪,最後很可能發現自己一事無成,不僅沒有蜂後生活上的輝煌成功,在人類的蜂巢中甚至連工蜂的小小滿足都得不到。

    這樣的一個人最終将變成蜂蠟,成為純粹的印象接受者。

    這種狀況恰好是對他的人生基本動力——反叛——的否定。

    難怪許多這樣的反叛失敗者,從反叛者變成了自覺的雄蜂,在中年時期發現自己容易受知識界時尚的影響,便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架勢,但最終還是掩蓋不了他們感到被生活背叛的偏執意識。

    ’” 她在宣讀的時候,坐在桌邊的聽衆神态各異,有的望着她,有的陷入沉思。

    莉莉是最注意聽的人之一。

    “學生們”飛快地做筆記。

    我始終凝視着宣讀報告的女人,她隻顧讀,從頭至尾沒看我一眼。

    我憋了一肚子氣,恨透了他們所有的人。

    她所說的内容有些确是實情,但是我知道,即便是實情,也沒有任何理由拿來這樣進行公開分析,沒有任何理由能為莉莉的行為辯護——因為寫這份分析報告的基礎“材料”多數是她提供的。

    我憤怒地盯着她,但她不敢擡起頭來。

    我知道報告是誰寫的,其中康奇斯的痕迹太多了。

    他的新面具騙不了我。

    他仍然是主持人,幕後操縱者,核心人物。

     美國女人從玻璃杯裡抿了一口水。

    靜默。

    報告顯然還沒有讀完。

    她開始接着讀。

     “有兩份附錄,也可以說是腳注。

    一份是查爾迪教授提供的,内容如下: “我不同意這樣的觀點:實驗對象在我們的實驗之外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依我看,再過二十年,西方将會出現今天難以想象的空前繁榮。

    我再次重申我的看法:核災難的威脅将對西歐和美國産生有益的影響。

    第一,它将刺激經濟增長;第二,它可以确保和平;第三,它可以讓大家時時居安思危,上一次戰争之前,我認為正是因為缺乏這種意識,最終導緻戰争爆發。

    當一個社會處于和平時期,大家一味追求享樂,女性必定扮演主導角色,有了戰争威脅,就可以對這種狀況起到一定的制衡作用。

    但是我可以預言,像實驗對象這樣對乳房不正常依戀的男人将會成為規範。

    我們正在進入一個放任無度、是非不分的時代,在核威脅面前世界面臨危機,越來越多(如果不是全部)的人沉溺于自我滿足,追逐高薪,享用已經得到的和可以得到的五花八門的消費品。

    在這樣一個時代,典型的人格類型不可避免地變成了自體性行為,臨床上稱為自體精神錯亂。

    出于經濟上的原因,這種人将會從饑餓、貧困、生活條件低下等人類生活的罪惡中遊離出來,避免與之直接接觸,就像今天我們的實驗對象這樣做是出于個人的原因。

    西方的現代人将變成孤獨的人。

    我作為一個人,對這個實驗對象談不上有多少同情,但是作為一個社會心理學家,他的困境引起了我的興趣,因為我認為在我們的時代,一個智力平平、幾無分析能力而且不具科學知識的人應該做到的事,他全都做到了。

    他如果沒有什麼别的貢獻,起碼也證明了現代人要扮演好自己的進化角色,光靠混亂的價值判斷和文學的假話是完全不夠的。

    ” 女人放下手中的紙,拿起另外一張。

     “這第二張條子是馬克斯韋爾博士寫的,她和實驗對象的關系當然是最親密的。

    她說: “我認為,實驗對象的自私和缺乏處世能力是由他的過去決定的,我們提出的任何一份報告,都應該清楚地向他表明,他的人格缺陷完全是由于他自己無法控制的環境所造成的。

    我們做的是臨床描述,與任何道德譴責無關,起碼在我自己的案例中是如此,但是他對此可能無法理解。

    如果一個人不得不用許多自覺的和不自覺的謊言來掩蓋其人格缺陷,我們應該對他抱同情态度。

    我們應該時刻記住,實驗對象是在未經自我分析和自我定向訓練的情況下進入社會的,而他所受過的幾乎所有的教育都是對他絕對有害的。

    因此可以說,他一生下來就是短視的,後天的環境使他變得更加盲目。

    難怪他找不到自己的出路。

    ” 美國女人坐下來。

    白胡子老頭點頭,似乎是對她的發言表示滿意。

    他看看我,然後又看看莉莉。

     “馬克斯韋爾博士,如果你能把昨天晚上對我講過的跟他有關的話再說一遍,我認為不失為一種公平的做法。

    ” 莉莉點點頭,站起來對大家說話。

    她隻瞟了我一眼,仿佛我是黑闆上的一張示意圖。

    “在我與他發生關系期間,我經曆了某種程度的反移情。

    我在馬庫斯博士的幫助下對此進行了分析,我們認為可以把這種情感依附分解為兩個組成部分。

    一個源自我對他的肉體魅力,這種吸引力被我所扮演的角色人為誇大了。

    另一個組成部分從性質上說屬于感情移入。

    實驗對象的自憐十分強烈地投射到環境中來,你不能不受其感染。

    我認為這就是查爾迪教授認為有趣的地方。

    ” 老人點頭。

    “謝謝。

    ”她坐下。

    他擡起頭來看我。

    “這一切可能讓你覺得很不是滋味,但是我們不想隐瞞任何東西。

    ”他望着莉莉,“關于你情感依附的第一個組成部分,也就是性吸引,你能對實驗對象和我們談一談你現在的感受嗎?” “我認為實驗對象除了充當性夥伴之外,将會是一個很不稱職的丈夫。

    ”她冷若冰霜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又把目光移到老人身上。

    我想起那天晚上狂風暴雨時她偎依着我風情萬種的情景,不寒而栗,心如刀割。

     馬庫斯博士插話:“他有毀壞婚姻的潛在因素嗎?” “有。

    ” “請說具體點。

    ” “不忠實。

    自私。

    在日常小事中不為别人着想。

    可能有同性戀傾向。

    ” 老人問:“如果他作了分析,情況會不會有所改變呢?” “依我看,不會。

    ” 老人轉身問:“莫裡斯的意見呢?” 康奇斯眼睛盯着我說:“我認為,為了實現我們的目标,他是一個理想的實驗對象,這一點大家的看法是一緻的,但是他有性受虐狂特征,即使我們讨論的是他的缺點,他也能從中獲得快感。

    依我之見,我們對他的興趣應适可而止,否則不僅對他本人有害,而且也沒有必要。

    ” 老人擡起頭來望着我:“在睡眠狀态下,我們發現你仍然十分依戀馬克斯韋爾博士。

    我們有些人擔心,你失去了這位年輕的美國姑娘後對你産生的影響,而且我還必須告訴你,你在潛意識中對此懷有深深的負罪感;現在你又要失去你認識的神秘人物‘朱莉’。

    我說的影響是指自殺的可能性。

    我們的結論是:由于你的自我滿足欲望極為強烈,所以至多隻會在歇斯底裡狀态下産生自殺意圖,我們勸你對此應有所提防。

    ” 我以諷刺的态度點頭表示感謝。

    尊嚴,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現在……還有誰有什麼補充嗎?”他環顧左右,大家全都搖頭。

    “很好。

    我們的實驗宣告結束了。

    ”他示意“委員會”起立,大家都站了起來。

    “聽衆”仍然端坐不動。

    他望着我。

    “我們沒有隐瞞對你的真實看法。

    因為這是一次審判,我們正在扮演的當然是反對我們自己的證人角色。

    我要再一次提醒你,你才是法官。

    現在你審判我們的時候到了。

    首先,我們已經挑選了一隻替罪羊。

    ” 他轉眼往左邊看。

    莉莉摘下眼鏡,繞過桌子,來到我面前的講台腳下站定,低着頭。

    她穿一襲白色毛料連衣裙,俨然一個悔罪者。

    就是到了這個時候,我也還是傻乎乎的,以為事态又有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新發展,要舉行一場假婚禮,來個荒唐的快樂結局……我甚至考慮,如果他們真敢來這一招,我該怎麼辦。

     “她是你的囚犯,但是你不能對她為所欲為,因為我們的醫學行為規範規定,對犯有摧毀我們實驗對象的寬恕能力的罪行,應該處以相應的刑罰。

    ”他轉身面對亞當,他當時站在拱門附近。

    “上器械。

    ” 亞當叫了一聲。

    桌子後面的其他人全都站到一邊,擠成一堆,面對“學生”,老人站在大家前頭。

    四個穿黑色制服的人走進來,他們動作敏捷地把棺材式的轎子和兩張桌子搬走,把屋子中央空出來。

    第三張桌子被擡到我面前,莉莉身邊。

    接着有兩個人離開,擡來了一個沉重的木框,樣子像門框,底下有支架,六七英尺高,頂端有鐵環。

    莉莉轉身走向他們放置木框的地方,幾近房子的中間。

    她站在木框前面,舉起雙臂。

    亞當用手铐把她的手腕铐在鐵環上,這樣她就像被釘在了十字架上,背朝着我。

    接着給她戴上了一頂堅硬的皮頭盔,後面有一片東西垂下來,護住了她的頸背。

     是個鞭刑框。

     亞當離開,兩秒鐘後又返回來。

     起初我看不清他手裡拿的是什麼,但是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