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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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不受幹擾的自由。

    上課鈴聲響了,迪米特裡艾茲在敲我的門。

    我用手腕背部擦了一下雙眼,馬上就去開門,還穿着睡衣。

     “喂!你在幹什麼?咱們遲到了。

    ” “我有點不舒服。

    ” “你有點不對勁,夥計。

    ”他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

    我把臉轉向一旁。

     “告訴第一班的學生,叫他們好好複習,準備考試。

    其他各班也一樣。

    ” “但是——” “讓我一個人待着好嗎?” “我怎麼給學生解釋呢?” “随便怎麼說都行。

    ”我硬把他推了出去。

     腳步聲和人聲逐漸消失了,我知道開始上課了,馬上穿好衣服走出去。

    我想離開學校,離開村子,離開布拉尼,離開一切。

    我順着北海岸走到一個無人的小海灣,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把兩張剪報又掏出來重新看。

    六月二十九日。

    她臨終前做的事情中,有一件就是把我的信原封不動地寄還給我,這也許就是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一時對另一位姑娘有些氣憤,但是我還記得她,她那一套公寓房,端莊的臉,和藹的眼睛。

    她寫英文矯揉造作,但對任何人都不會見死不救,從來不會。

    我對艾莉森性格中的兩個方面是有所了解的。

    她有堅強務實的一面,容易讓人錯誤地以為她不會有過不去的事。

    另一方面她很善于表演,從來不會有人認真把她當回事兒。

    這兩個方面終于悲劇性地結合在一起。

    她絕不會假裝自殺,不會在知道有人将在一小時之内來救她的情況下吞服幾片安眠藥。

    她選擇周末自殺。

     我不單因為抛棄艾莉森而感到内疚。

    我還知道她的自殺是我把自己的意圖告訴她的直接結果,我當時對她講的時候草率地使用了反話,為的是隐藏自己的内心世界。

    她最後終于接受了我的挑戰,說了一句“我認為你不懂得什麼叫傷心”。

    戀人之間都有自己的秘密,這便是我們倆之間的一個秘密。

     我想起了在比雷埃夫斯旅館中那些歇斯底裡的場面,想起了我離開倫敦之前她為了訛我而寫的那封“自殺信”。

    我想起了她在帕納塞斯山上,想起了她在羅素廣場公寓裡的種種表現,她的所言所行,她的真實自我。

    我知道自己自私到近乎殘忍的程度,一種嚴重的負罪感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從一開始她就對我有不少怨言,都擊中要害……但她仍然愛我。

    她一片癡情,對我的弱點視而不見,仍然愛我。

    有一天她曾經說過:“當你愛我的時候(她的意思并不是指做愛),仿佛上帝也寬恕了我的蠢笨。

    ”我當時以為她是在跟我耍心計,是一個新的情感訛詐,想讓我感到自己的重要性,對她産生一種責任感。

    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的死是她的最後一次訛詐,但是被訛詐者應該感到清白無罪才對,而我卻有負罪之感。

    這時,仿佛我最需要的是清白,但卻掉進了最肮髒的污穢之中。

    未來一無牽挂,但卻被牢牢地拴在過去。

     朱莉現在成了我的全部需要。

     我不僅要和她結婚,還要向她忏悔。

    如果當時她在我身邊,我會向她傾訴一切,創造一個清白的開端。

    我極端需要她的同情和寬恕。

    現在唯一能為我辯解的就是她的寬恕。

    我對欺騙已經感到厭倦,既厭倦被别人欺騙,也厭倦欺騙别人,最厭倦的是自我欺騙,一味聽任肉欲的擺布。

    渴望得到最好的,反而把自己弄得一無是處。

     睹物思人,看見那些花,簡直令人無法忍受。

     我犯下的彌天大罪就是亞當犯過的罪,是最古老最邪惡的男性自私之罪。

    我把自己所需要的艾莉森角色強加給她的自我,這罪比欺君罪,比犯人道罪大得多。

    她對那個趕騾人有過什麼評價?我喜歡他,可以送他兩包煙。

     她喜歡我,可以為我去死。

     那天晚上回校之後,我寫了兩封信,一封給安·泰勒,另一封給艾莉森的母親。

    我對安表示感謝,并按照自己的新看法盡可能多承擔責任。

    給艾莉森的母親的信不好寫,因為我不知道她對她母親講了多少有關我的情況。

    我隻能給她寫一封表示慰問的信。

     上床睡覺之前,我拿出一本《英國詩選》,翻到馬洛的一首詩。

     與我同居吧,做我的愛人, 我們将品嘗一切的歡欣, 凡河谷、平原、森林所能獻奉, 或高山大川所能饋贈。

     我們将坐在岩石上, 看着牧童們放羊, 小河在我們的身邊流過, 鳥兒唱起了甜歌。

     我将為你鋪玫瑰之床, 一千個花束将做你的衣裳, 花冠任你戴,長裙任你拖曳, 裙上繡滿了愛神木的綠葉。